首页 -> 2006年第7期
海选中的孩子们
作者：俞 翔
我没有在自荐表里看到小柯的名字。
开学之初，学校电视台要拍摄孩子们的暑假生活，几位老师都极力推荐她去，她在荧屏上泰然自若侃侃而谈的神情，留给了我深刻的印象。前一周“国旗下讲话”，再三权衡后还是由她出马，不出意外，她落落大方不辱使命。她在我的初步方案里是文艺委员的当然人选，也许还堪担副班长或者更重要的职务。
然而她拒绝的理由很简单：我带领大家唱歌的时候，他们无动于衷。她微笑着反问我：“我这样能做好一个班干部吗？”她还是那么坦然。
我自信还是了解孩子们的心理的。我试图从她灿烂的笑容中发现一点背后掩藏着的弦外之音——可是没有，她的微笑和她的年龄一样清澈，既没有以退为进的顾作姿态，也没有心灰意懒的怨艾。
“那你就这样放弃了？不是很可惜吗？”
“不是还有很多人报名了吗？”她指着我手里的表格说，“他们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他们会比我做得更好。”
“你……”
“我不觉得自己适合做班干部。这样有什么不好吗？”她歪着头，摆出一副可爱的姿态。
她平静的神情甚至令我羡慕不已。我想我不能强人所难。
她一如既往地微笑，微笑着读书写字，微笑着追逐打闹，同时微笑着力所能及地给予别人帮助。我时常也被她的快乐所感染。是啊，还有什么比微笑更美丽的风景？还有什么比快乐更值得追寻的呢？
放弃，是一种勇气，更是一种智慧。
之二：小滕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我一字一顿恶狠狠地说：“我们宁可没有班干部，也不要起反作用的班干部。”我的手臂一挥，“你们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你们将自动失去参加班干部竞选的资格。”
鸦雀无声。
有个孩子怯微微地问：“小滕也不能参加竞选了吗？”还没等我开口，也许是看到我盛怒的表情，他一吐舌头溜了。
是啊，小滕也不能参加了吗？这个高挑英俊的帅小伙，一个阳光男孩，没有比他更合适的班长人选了。
我是不是把后路给断了呢？
收回成命？
也许，挫折也是宝贵的财富！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犹豫着观察小滕的一举一动。这个孩子似乎并没有我所担心的那样。至少我没有察觉到什么变化，还是那个开朗乐观的大男孩。他依旧热情地招呼着伙伴嬉戏，依旧在课堂上畅所欲言，依旧甜美地笑，甚至还承担着班长的责任——督促同学的作业，维持教室的秩序，率领活动的队伍……我没有看到哪怕一丁点的失落和沮丧，更没有怨言，没有委屈和愤恨。
我终于忍不住想和他谈谈。
他说：“老师，我很明白做一个班干部，特别是班长，其实是很不容易的。那天，我非但没有及时制止大家吵闹，还参与其中，带了一个坏头。你的处分我能接受。再说你也讲了每个月还要对班干部进行测评。我只要自己做得更好，还是有机会重新成为班干部的。”
我还需要说什么呢？他的心灵像湖水一样明净。反而是我，我的易怒冲动差点伤害到这些可爱的孩子。还有其他几个孩子呢？我也必须和他们谈一谈……
之三：小锴
教室里暗流涌动，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黑板上时刻变化着的投票情况。有的孩子满怀希望地期盼着，有的开始窃窃私语估计最终谁独占鳌头谁名落孙山，有的只是默默地关注着此消彼长。
我不能置身事外，也许比孩子们更在意其间的变数。
那个叫“小锴”的男孩——
他又得意洋洋地手舞足蹈起来，仿佛一切已经不在话下，和前前后后的同学不知道又在吹嘘着什么了，不用说，他的票数暂时领先了；然而有一阵子没有报到他的名字了，他也随之安静下来，愣愣的样子；紧接着连续几票，他又活跃起来，眉开眼笑，生龙活虎了。
我不知道自己期待着怎样的结果，但我似乎明白小锴并不是我希望的班长人选。他个性太强，或者说有些强横，有些唯我独尊、我行我素。他是将来的宝马良驹，而现在，他太顽劣，太暴躁。他需要一个好骑手耐心细致的调教，而不是在辽阔的草原上自由乃至任意地驰骋。但我知道他有着强烈的愿望，从他渴盼的眼神里他的内心一览无余。
他的票数位居中游。我捕捉到一丝淡淡的失望从他的眼睛里滑落，随即又掠过一点不屑和不服。
他当选“学习委员”——这也许比较适合他：既不至于使他彻底失望，又免除了他“耀武扬威”的机会；同时给他套上了马笼头，不信他不服管。
事后我找他谈了一次。
我开诚布公地问：“你更愿意做班长吧？”
也许没有想到我会这么问，他一惊，疑惑地点点头。
“小滕被取消资格以后，你更加肯定自己做班长是十拿九稳了吧？”
他笑了，说：“是。”局促地搓着鞋尖，到底还是孩子。
“不过最后的结果让你失望了吧？”
他不说话。
“你也看到了，你的票数并不高。说明大家对你的信任度还是有限的。也许在某些方面还没有达到大家的希望吧。”他点点头，我接着说；“做班干部是一件光荣的事，但是更意味着责任。你现在就是一名光荣的班干部，你可知道自己肩上的重量啊？”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神情却陡然严肃凝重起来。
之四：小东
结果有些出人意料，小东的票数最高。我为难了。这孩子可爱是可爱，永远向你微笑着，永远对你有说不完的话。你交代的事，他总能毫不含糊地完成。但是他的个子是那么小。他的学习呢？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总是烂那么一点点，他……他能胜任吗？
我迟迟没有公布具体的班干部任职。
他跑来问：“老师，你什么时候决定啊？”
我想他正焦急地等待着吧，我说：“我还要和其他任课老师商量才能做决定呢！”
他也许不耐烦了，又跑来问：“老师，你到底什么时候决定啊？”
我说：“你再等等吧。”
……
“老师，我想……”他又拦住了我。
“老师不是说了吗，还要和其他老师商量。”我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他一歪头，不依不饶地说：“老师，我想说我不适合当班长。”
啊？！
“我的成绩不好，况且我觉得自己也没有能力当班长。”
“那你……”我着实感到出乎意外。
“我还是当体育委员吧。我去年还拿了三块金牌呢！”他神采飞扬地说。
原来如此！我如释重负。
“那就一言为定啦？”我逗他。
“一言为定！”
[后记]
我选择了几个孩子，从不同的角度记录了开学伊始选举班干部时的一些情况，试图展现孩子们不同的内心世界。
然而经历着事态的发展，而后又经历着书写的过程，我逐渐意识到自己触摸的不单单是孩子们纯真的天性，还有他们灵动的思想。也许有一丁点幼稚和天真，可是那么率直和纯净，令我感动。反躬自省，我忽然感觉到作为一个已届而立之年的成年人、作为一个逐渐进入“职业倦怠期”的教师，我丢失了太多简单而宝贵的东西：快乐，梦想、责任感、单纯、平静……
在“小滕”身上，我看到了一种平和的心态，他平静地接受了我一时意气而作出的决定，他的宽容使我难以平静。我在日常琐碎中忙忙碌碌，似乎什么都不能放下，却也从未感觉到满足和快乐，而“小柯”的放弃使得快乐显得那么简单且易得。我从“小锴”的表现中看到了一种叫“率真”的特质，而这种特质正在我身上慢慢消失。我有太多的“理由”要求自己学会掩饰，学会伪装。而“小东”实实在在告诉我什么才是“自知之明”。
面对他们的时候，我感到惭愧。再高深的理论，再至情至理的说教，在孩子们面前都是苍白的。我要说：教育孩子，首先要蹲下身来，向孩子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