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鞋垫

作者:刘学刚




  母亲健康的时候,每年冬天,我都会有两双崭新的棉鞋垫。上面是长长的线头,就像春日茸茸的草地。下面是密密的针脚,如一段绵长深邃的时光。
  母亲给我割一双鞋垫, 一般要用一个月的工夫。每年都是这样。我把去年的抽出来,塞进新的鞋垫,就一脚踩在地上了。
  鞋垫很轻,没有负担。18岁的时候,我竖着衣领,像一只误入城市森林的黑乌鸦,把鞋子交给了异乡陌生的街道。我可能提着简单的行李,或者腋下夹了一本诗集。现在想来,这些年,我一直拎着的行李只有两件:我的梦和母亲的鞋垫。
  是的,我以前是个诗人。我把鞋子写作船,停泊或者航行。我把双腿夸张成了桅杆,蔑视着地平线。我记得我没有写过鞋垫的。在脚底下,被油亮的皮鞋裹着,它不动声色,仿佛一直睡着,睡在乡村静谧而缓慢的时光里。
  鞋垫不是诗,它是脚踏实地的生活。
  冬天的风景是单调而枯燥的。母亲的鞋垫,与春暖花开的季节构成了一种颜色上的呼应。常常,一双踩在脚下不见天日,一双花朵一样怒放在窗台上的阳光里。其实,鞋垫就是鞋垫,它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定的含义。母亲不是精于女红的那种,她之所以中年以后去努力掌握割鞋垫这一繁复的工艺,完全跟我的脚有关。
  以前,寒冷总能从我的脚上打开缺口,然后顺着脚心直往上走,我的身体便晾在异乡的冷漠里。脚上满是裂口,像锉刀,一截坚硬粗砺的岁月。最难捱的是春天。柳树发芽以后,我的双脚也有一种蚯蚓一样的东西,在脚底游动。奇痒无比,心烦意乱。赤着脚,施施然走在冰凉的水泥地上,缓和着一时之痒。
  显然,母亲用一种棉质的关怀和绵密的体贴,在塑造着我的形状。我是一棵树,直根须根都浸润在柔软的水里。
  走了这么多年,我一直走在母亲的鞋垫上。
  后来,我恋爱了。
  看到了我的鞋垫,女友秀问我是哪里买的?真好看!“我母亲纳的。”
  秀是穿着母亲的鞋垫出嫁的。那是一个女人最灿烂的时刻,结婚那天,母亲微笑着,迎来送往着每一个客人。新娘是婚礼的焦点。我的母亲,是秋日收获后的土地上一朵兀自开着的喇叭花,在不为人注意的角落,装扮着大地的颜色。
  结婚八年,孩子六岁,生活并不浪漫。吵了,闹了,笑了,好了,婚姻有点磕磕绊绊。母亲一直跟着,哄孩子,掌勺子,缝缝补补着家庭的裂痕。鞋垫却一直是个保留节目。我呢,看看书,也写写诗,偶尔也给过去的女生发发短信。
  针与线,在我的母亲所表现出来的最炫目的成果是她的鞋垫,细腻艳丽。而我,走了这么多路走了这么些年,双脚踏着的是母亲健康的岁月。
  母亲是孩子的鞋垫,磕磕绊绊拉拉扯扯地,是一生的呵护。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