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1期

“归纳总结能力”最重要

作者:夏 欣




  
  柳传志,1944年生于上海,著名企业家,现任联想集团董事局主席,中华工商联副主席。曾就读于北京中国人民银行子弟小学,北京25中,西安军事电子工程学院(现西安电子科技大学)。1984年与同事毅然走出中科院计算所创业。
  
  记者:作为中国最大的IT企业的“老板”,在中国入世后,你更关心受过哪些教育、具有哪些素质的新人进入企业?
  柳传志:可能会更多关注一些在国外企业学习、工作过的优秀人才。从总体上说,企业最需要两种人才:
  第一种人是领军人物。企业在扩大业务时,经常要看领军人物是否成熟,成熟就能开创新领域。所谓领军人物,应该有两方面的基本素质,一是在“德”的方面的素质,也就是是否讲诚信、是否有做企业的人所需要的内心坚强等最基本的个人修养,其中特别要看他是不是把企业的利益看得最高。国外的职业经理人讲究职业规范,无论到哪里都要这样工作。但是联想要和他们竞争,光有这些不够,要在人和企业的关系上胜出一筹。要能从感情上、机制上把自己融进企业的运作,把企业的事业当作自己的事业来追求,而不是高级打工仔。 这种人与企业的关系对企业的运作非常重要。二是看基本能力。能力有很多种,但我最看重归纳总结的能力。这也是一种学习能力, 就是看他能否在所做过的事情中提炼出最精当的部分,总结规律性的东西。这种善于研究的人有系统设计的能力,能开创大局,往往有大用。企业最缺的还是这样的一流的领导人物。他像阿拉伯有效数字中的“1”,“1”后面一个零就是十;跟两个零就是百;跟三个零就是千……学校教育应重视培养这种善于研究规律的基本能力。
  第二种人是能够具体运作的人才。他需要具备非常强的责任心,也叫上进心,台湾叫“企图心”。就是要有很强的自主性,能扎扎实实地把答应人家的事情做好、能担当得起责任的人,也是企业非常需要的。当然对人的这些要求必须建立在具备具体业务技能的基础上。
  记者:这些企业人的基本能力素质该如何打造?在教育过程中有哪些方面需要改?
  柳传志:这种“改”恐怕还是挺难的。主要原因在于我们的整个文化背景存在某些缺陷。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的中国的传统文化有需要继承的一面,但也有其局限的一面。比如把对师长的尊重变成君臣父子式的师道尊严,就是从封建文化那里传承来的,凡皇帝拟定的事情,包括大臣在内的所有人都必须口头服从,虽然内心未必赞成。久而久之形成口是心非、人云亦云的习惯。这套思维方式无疑会对生产力的发展产生一些消极影响。我们到国外参观时就有感触,凡尔赛宫里的油画,皇帝都被描绘得栩栩如生;而我们故宫里皇帝的画像,全是写意,所有皇族都长得差不多。这除了有当时闭关锁国的关系,多少也与我们的教育方式、文化的灌输方式有关。这些方式常常不切实际,用八股应试的方法,重做官、轻言商,即便是做官,考试方式也非常简单化。与此相对应,教育领域的应试和反应试的矛盾也由来已久,究其根本还是一些传统教育观念根深蒂固。中国教育难就难在需要对文化本身进行改造。
  记者:有人作过这样的统计,传统的应试教育模式下,居于前20%的那部分学生,从业后至少有半数在他今后的职业选择中并不具备什么优势。你怎么看?
  柳传志:应试教育做得再好,也只能带来在儿童时代的光环。 我个人认为,学习能力和总结能力主要靠悟性、靠启发,是没法用考试来检验的。学生在学习过程中大概可有三种获得:一是获得各种知识技能;二是获得学习方法、思维方法;三是学会设计自己,知道自己未来要干什么、分几步走,有这种设计能力的人可以成为帅才。教育应当尤其重视后两种能力的培养,不能把学习仅仅看成是获得某种知识、技能,应试教育重的是“结果”,即便是重“结果”这个目的也未见得体现得充分。
  这些问题仅仅靠学校是很难解决的。我认为,政治家和企业家怎么培养,光从学校或教育的角度去研究,很难说看到全貌,这是真正涉及到全民族的根本问题,是有识之士都要特别关注的事情。
  记者:你也是在这种文化背景下培养出的人才,可你成功地完成了从科技工作者到企业家的角色转换,其中所需要的能力,特别是那些“非智力因素”是怎样形成的?
  我当学生的时候是好学生,能排在班上前几名,但从不是尖子,那样的尖子要以付出很多时间为代价,而我可以有很多时间看杂书。因此我的“非课本因素”要好一些。现在想来,可能我比较注重学习方法和研究方法的学习。中学、大学阶段的学习使我在做人、做事的态度上,在学习方法上,定了性。我在中学、大学都遇到了很多好老师,也就是那种讲课能让最不行的学生也能听明白,并且让你有很多空间和余地来发挥自己的认识的好老师。
  除了本专业外,我对文学写作有兴趣,也爱写短诗,善于用激昂慷慨的方式、形象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逻辑和思想。有很多人,话可以说得很严密,像教科书一样,字里行间的意思很严谨,但有一个不足,就是让人接受起来感到枯燥。我认为,想要把一个复杂的东西表达清楚,能深入浅出、“大写意”的方式会比较好。最好的“大写意”就是打比喻,比喻确切地说也是“悟性”的体现。联想就常用打比喻的方式来表达企业的理念。 企业讲究的一是做,二是说,要能做会说。我还喜欢体育,比较喜欢打球,中长跑什么的。
  我是搞研究出身的,原来根本没有学习过企业管理,对企业的认识主要得益于国内外的书本,并通过实践来理解的。书未必多读,读了要必有所得,更要善于在实践中总结和提炼。在具体工作中要经常总结,一件事情好,好在哪儿?是客户方面的因素还是媒体宣传方面的因素在起作用?要善于研究企业的实质和运作规律,并使这一点逐渐成为一种强烈的内在要求。比如,联想总结的“企业管理三要素”:建班子、定战略、带队伍,这其中蕴含的大量内容都是从实际中不断总结出来的。摸到规律就能打胜仗。
  记者:在联想的员工中,不同大学毕业的学生这类能力有差别吗?
  柳传志: 我感到不同学校还是有差别的。有些优秀学校的优秀毕业生有较强的自我设计意识,像清华大学的学生。这种具备学习、研究能力的人比较好用,往往能成为帅才。这种经营管理人才的培养方式MBA是一种,还应在一般学校的课程中加进企业成果如何转化成产品这部分,不光是介绍,还应让学生到企业来了解,通过实习来体会。这也是一种实际能力的锻炼和培养。
  中国经济在世界舞台上占有越来越重要的位置,企业的生存环境与从前大不相同。过去中国企业在国际方面打的是游击战,现在环境不一样了,接触面要大得多,正在从原来的被动适应环境变成主动适应世界,与国际规则接轨。有些以前我们不够重视的东西,如科研成果的转化,现在就需要纳入到科研策划体系里去。为弥补这方面的不足,我们招聘的毕业生要先进“入模子培训班”,培训企业的基本的文化理念和各种能力,他们需要有人在这方面给予指导、帮助。
  记者:在你的成长过程中,家庭、学校和社会的影响怎样排序?
  柳传志:社会的影响最大,家庭的影响可能比别人也大一些。
  我的父亲是律师,母亲是办公室的秘书。父母对我影响最大的,就是在怎样做一个正直的人这方面。我一直恪守诚信为本,答应人的事要努力做到,这与家庭从小的要求有关。我的父母是非常开明的父母,我在读高中的时候,曾被选上当飞行员,我特别高兴。可是到临近高考的时候,我被通知取消当飞行员的资格,原因是家里有个亲戚是右派,可高考复习也被耽误了,因此情绪低落。这时父亲和我进行了一次谈话,其中有一句话我印象特别深,他说只要你能够做一个正直的人,考不上大学也没有关系,我们一样喜欢你。
  和父亲比起来,母亲看起来很柔弱,但她在文革中父亲挨整的时候从不说违心的话,非常坚强。他们的品行的影响,使我少犯很多错误 。
  记者:他们到联想来过吗?
  柳传志:来过。最近我悄悄带他们到上地科技园区的联想基地去看了看,相信他们对联想的了解也是从报纸上。我想他们最欣慰、最高兴的地方,就是我领导的公司从小到大都是正正派派的公司。
  记者:你的子女受你这个企业家的影响大吗?
  柳传志:影响不小。我们之间常常交谈,我的儿子和女儿一个毕业于北邮,一个毕业于北大,都学计算机,女儿现在在哈佛大学读研究生,儿子在哥伦比亚大学读研究生。他们都有能力完成对自己人生的系统设计。我对子女的要求有三条原则,第一,我自己的财产与他们无关;第二,我和他们讨论个人问题,包括结婚、找工作,只讨论原则,不提具体建议,给他们自己留出空间。我儿子大学毕业后自己应聘到一家计算机公司工作,很长时间没人知道他是我的儿子。我觉得有些家长总是摆出架势要想为孩子指路,又不了解实际,其实很可笑。第三,只要是他们积极去读书,无论念到什么程度,我都会给予支持。
  (本文已收录在《教育中国——50名流素质教育访谈》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