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八一九”事件亲历记

作者:盛世良




  我曾先后三次在新华社莫斯科分社当记者,经历了中苏关系恶化、关系正常化和中俄建立面向21世纪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三个时期。但最使我难忘的是1991年报道“八一九”事件的日日夜夜。
  
  记者比坦克先到红场
  
  1991年8月19日星期一清晨,新华社莫斯科分社社长唐修哲把全体记者从睡梦中叫醒,开“飞行集会”。新华社总社从北京来长途电话告知,苏联发生政变,副总统亚纳耶夫等人认为社会主义制度受到威胁,成立了紧急状态委员会,接管国家政权,让戈尔巴乔夫总统靠边站。老唐迅速分配了任务。5分钟后,竺承军和我各开一辆车,到莫斯科市中心要害地区观察形势。
  当时新华社莫斯科分社还设在中国大使馆院内,地处莫斯科市区西南。我按多年来的老习惯,拐上库图佐夫大街,自西向东往市中心进发。我们的车没开出1公里,只见前面路边停了一列装甲车和满载士兵的军用卡车,领头的指挥车里坐着一位上校。“上校同志,您好!到莫斯科来干吗?”“执行任务。”上校说完就扭头不再理我了。
   我以为当时市中心的克里姆林宫(苏联总统府所在地)和“白宫”(俄罗斯政府和议会所在地)已被军人围住。奇怪的是我的车前方再也见不到军车。一路上别说军人,连行人也很少见。红场到了,跟往常一样宁静,游人不多。我们问了几个人,都是外地来的,还没听广播,更不知“紧急状态”为何物。
  几分钟后,我开车来到“白宫”。当时“白宫”还不像现在那样戒备森严,既没有4米高的铁栏围绕,也没有军警检查证件,我的车一直开到正门,守门的民警都懒得看我一眼,一问三不知。
  我决定到陆军总司令部楼前采访和观察动静。很失望,门口连小轿车都不到10辆。国防部前也很平静。
  这时已经是上午10点钟了。我来到普希金广场,这里是传统的群众集会和议政的场所,到这里来的多半是关心政治的人。一出地下过街道口,我就遇见一个挂勋章的退伍军人。我问:“听说戈尔巴乔夫被扣起来了,您怎么看?”“早该把这个祸国殃民的家伙拉下台了……”话音未落,身旁一个年轻人恶声喊道:“老头儿,欢迎军政府?该揍!”
  普希金广场上到处是外地人,相互打听小道消息,有的听半导体收音机。我问了三四十人,无一表示支持紧急状态委员会的行动。正巧遇到了分头出来的新华社莫斯科分社记者竺承军,他也问了近30人,结果同我一样。
  广场上有人传言,军车已到克里姆林宫。我又赶到克里姆林宫旁同红场相接的练马厅广场。广场上扬声器里传出俄罗斯联邦总统叶利钦、副总统鲁茨科伊、议长哈斯布拉托夫和总理西拉耶夫的联合声明。这些俄罗斯领导人号召人民“反对军事政变,保卫民主政权”。我通过公用电话,把情况报给正在分社值班的记者。
  “轰”,一声巨响从练马厅广场南端传来,人们争先恐后地涌过去,也不问是炸弹还是炮击。这时我才看清有几十辆装甲车被市民拦在广场南口外。那声巨响是吉普车胎“放炮”。盖住装甲车车号的打字复写纸被市民揭下,扔得满地都是。市民分头围住一辆辆军车,打听、争论、叫骂。只见一名少校呼的一声跳上装甲车顶,对人群大声说:“我们是来维持首都秩序的,不是来镇压人民的!看,我的枪里没有子弹,我们的步兵战车里没有炮弹!”说着,他拿出手枪子弹盒让围观者看:空的。
  军车被市民围住,干脆关了发动机相对峙。
  这时,广场上扬声器报告“白宫”吃紧,呼吁年轻人保卫“白宫”。
  “白宫”附近已经用街心花园的铁栏杆、长椅、水泥块、钢筋和卡车筑起了乱糟糟的路障。傍晚,我在回分社的路上看到克里姆林宫旁、要道上和桥梁旁已停了不少坦克和装甲车。
  回分社后,我又把下午看到的情况报给总社。
  
  形势急转直下
  
  8月20日上午,我又驱车到市中心采访和了解动向。库图佐夫大街尽头通往“白宫”的桥头已被路障挡死。“白宫”上空飘着一只炸弹形的硕大气球,气球下挂着俄罗斯联邦国旗。路障外是7辆塔曼摩步师的T-72坦克。当时见到这种情形,我心里觉得很是奇怪,坦克上怎么插了原先俄罗斯资产阶级掌权时候的白蓝红三色旗?坦克炮怎么不对向“白宫”而对着“白宫”外?
  我从几辆放了气的无轨电车轮胎筑的第一道街垒缝里钻了过去。坦克手和守街垒的苏联小伙子告诉我,这些坦克已投到俄罗斯总统麾下,加入了保卫“白宫”的队伍。
  我过桥走到“白宫”。只见四周有数辆坦克、几十辆步兵战车、装甲车和军用卡车。战车炮口上插了鲜花。几个姑娘披着军大衣坐在坦克炮塔上,同坦克兵勾肩搭背甚是亲热。不断有外国人和小企业主给军人送“万宝路”香烟、冰淇淋和当时在莫斯科还很稀少而贵重的罐装外国啤酒。
  一名中年女教师从战车上跳下来告诉我:“昨晚10点钟,阿加耶夫少校率5辆坦克投到俄罗斯总统一边。今晨6点,塔曼师有50辆战车倒戈。列别德少将的空降兵团也在我们这边。”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列别德的大名,此后盛传他在关键时刻多次救了叶利钦,这是其中的一次。
  当时没有军官在场。我问了几名坦克兵,他们证实了上述情况。
  太出人意料了,形势变得这么快!我立即找公用电话,把这一最新情况传回分社。
  分社值班的同志认为这一情况同国内的预计相反,拿不定主意是否发。我觉得,既然这是记者现场观察到的真实情况,就应如实报回,如何发,由总社定。事后我得知,这是最早发回的有关“八一九”行动受挫的消息。
  随后我开车到红场附近继续观察。通往红场、克里姆林宫和练马厅广场的路口都已封锁,红场南出口被铁栏杆和警车挡住,100米外的莫斯科河桥头,停着7辆T-80坦克,还有弹药车和油罐车各一辆。一打听是坎提米罗夫精锐坦克师的一部。一群中老年市民围住坦克兵上校问会不会开枪开炮、流血死人?好几个人说,国家太乱了,第比利斯、维尔纽斯都发生了市民同军队对抗的事件,还打死好多人,现在连首都也坦克隆隆,想不到“民主和公开性”会引出这种结果!
  全天中雨和小雨不断,我的衣服早已湿透。我又绕到练马厅广场,这里是莫斯科最大的一个广场,是“民主派”最喜欢的集会场地。今天傍晚要举行全市抗议集会。
  高尔基大街通往练马厅广场的路口由克格勃部队的军用卡车、装甲车和军人三层防卫,士兵都板着脸背着自动枪。
  与克格勃军人不一样的是国防军军人,他们接过市民递去的叶利钦和莫斯科市长波波夫的声明阅读,并与市民交谈。市民同军人并无明显的对立情绪,市民随随便便地爬上坦克同军人合影。
  我又走到高尔基大街上的莫斯科市政府前,上千人在附近冒雨探听新情况。楼里不断送出影印的波波夫发表的“反紧急状态声明”和已被紧急状态委员会禁止出版的“民主派”小报。
  莫斯科市政府大楼对面的小胡同里停着十几辆塔曼师的装甲车,苏联青年三五成群,把坦克兵拉到一旁灌输“民主派”思想,有的士兵私下表示拥护叶利钦。一些军官则对市民解释实行紧急状态的必要。
   大街两侧楼墙上和电线杆上东一张西一张地贴着被禁报纸影印件,号召“无限期罢工罢市直到军政府垮台”,散布部队倒戈、外国谴责紧急状态委员会等传闻。普希金广场上全市只此一家的麦当劳快餐店门前,食客同往日一样排了二三百米长的队。食品店里顾客比平时多,人们大量地购买面粉、鸡蛋。
  我回分社后,立即把观察到的最新情况简要发回总社。
  晚上21时的新闻联播节目中,苏军政治部副主任为部队倒戈辟谣。其实,此时“紧急状态”行动失败的大局已定。
  不久,“八一九”行动流产,部队撤回驻地。俄罗斯联邦领导人在“白宫”后广场上举行祝捷庆功会。
  在报道“八一九”事件的日日夜夜,虽然我与同事们常常一天只吃一顿饭,只睡四五个小时觉,但都为完成工作任务而感到欣慰。
  (责任编辑谢文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