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杨沫与《青春之歌》(上)

作者:马 波




  1951年,杨沫的神经性疼痛突然发作了,她全身骨头疼,尤其是双腿和双肩痛得不敢移动,只好在家养病。
  养病期间,在寂寞孤独的日子里,冀中十分区血与火的抗日生活,那不少牺牲的战友,时不时浮现在杨沫的脑海。
  老马的搭档,霸县县委书记高均;
  卖豆腐的新城县县长杨铁;
  用衣服片自杀殉国的三联县县长胡春航;
  靠一根筷子结束生命的二联县组织部副部长谭杰;
  送给自己一块怀表的区长王泰;
  喜好文学的敌工部副部长李守正;
  在敌人监狱中忠贞不屈的妇救会干部任霄;
  多次陪自己下去工作的区委书记吕峰;
  还有仓夷同志,从新加坡回来的华侨,晋察冀日报的战友,这小青年镶有两颗金牙。杨沫在张家口怀抱小胖和徐然的照片就是他拍照的,那天是1946年3月8日。5个月后的8月8日,他在大同被敌人活活刺死,年仅24岁。
  ……
  杨沫暗下决心,要在自己的作品中,把这些烈士们的形象再现出来,永留人世。1951年6月9日,她在日记中写道:
  这两天,我有时忽然想,身体总是不好,干脆来个灯尽油干,尽所有力量写出那长篇小说来,然后死就死了,也比现在不死不活,一事无成的好。这是孤注一掷的想法,当然不对。可是这种养病的生活,实在烦人。
  
  动笔写《青春之歌》
  
  1951年9月,在读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之后,保尔·柯察金身患重病写书的举动大大鼓舞了杨沫,激励她快点把那部盘旋在脑海中很久的书稿写出来。她对自己说:不要总这么怯懦,成天捉摸呀,思索呀,准备呀,就是不动笔。保尔一个瞎子、瘫子都能写,我还犹豫什么呢?
  在疾病缠身的情况下,她开始动笔。9月25日那天,她草拟了全书提纲。最初的名字叫《千锤百炼》,后改为《烧不尽的野火》。
  自从一开始写,杨沫整个身心都沉浸在自己所创作的那个虚幻世界里。全部精力被吸引进去,对疾病的注意力转移了,身体反而变好。不过,她还是很注意,别犯病影响写作。为防治腿病,她想起了抗日战争中睡在老乡的热炕上,关节炎从没犯过。她就花了几十块钱,请人在小西屋里盘了个热炕,有钢丝床不睡,却非要睡在土炕上。
  花了十多天的时间,杨沫终于完成了全书提纲。
  也就是在这个月,1951年9月份,杨沫接到了抗日战友路杨的信。这封信激起了她心中一段很美好的回忆。
  1941年左右,杨沫所处的十分区根据地变质,沦为敌占区。杨沫因病随卫生部来到了铁路西的后方医院休养。好了一些后,路东回不去,就来到了十分区政治部宣传科长路杨手下当起了小报编辑。那时,杨沫总打摆子(疟疾),每日或隔一日就先冷后热,缩在老乡炕上难受得低声呻吟。晚饭多是一个玉米饼子。同志们给她送来,她没有胃口吃,就拿饼子和房东大娘换碗小米粥喝。谁知换了几次后,被有的同志反映了,说她娇气,不珍惜宝贵的粮食。一个衰弱的病人用玉米饼和老乡换碗小米粥喝,也成了错误。杨沫听说后,心里很难受,可又不便说什么。路杨知道了这件事,悄悄来安慰杨沫,向杨沫解释道:敌人的三光政策,边区生活很苦,粮食十分紧张,大家都吃不饱。一个饼子对常常挨饿的男同志是什么分量,你一个女同志可能想象不出。所以同志们对你的不满是很自然的……路杨说得杨沫心服口服。
  自那以后,杨沫对路杨就有了好感。那时杨沫和丈夫马建民两地分居,感情上出现了问题。杨沫觉得马建民待她不像刚开始那么好了,多日不见面,见了也不冷不热。路杨虽然比杨沫小,却很有修养,对杨沫体贴入微。
  用杨沫的话来说,他们之间有过一段罗曼蒂克的友谊,当时杨沫27岁,路杨才24岁,以至于这段友谊曾经让杨沫很痛苦。
  路杨曾送给杨沫一本《鲁迅选集》。大约是1943年春天,杨沫曾带着这本书爬过封锁沟,涉过大清河。从1943年到45年整整两年,一直带着它东奔西走。后来1945年春天,敌人铁壁合围时,杨沫把它坚壁在新城县或雄县的东照村一个姓杨的村长家中。因该村发了大水,这本书就再也没有找到。
  1942年春,杨沫听说路杨私自脱离了部队,到敌占区了。从这天起,杨沫一想起这个朋友,就感到漠然和惭愧,不愿意再回想,并驱逐了过去对他的好感。后来经过整风,杨沫对此事作了公开检查,彻底消灭了对他的那种感情。
  但1949年2月杨沫在石家庄某医院看病时,无意中与六年不见的路杨重逢。当晚,路杨就找到杨沫,解释了他们之间过去的误会。他说他并不是私自去敌占区,而是因为患病,刘秉彦司令批准他去治病的。以后病好些了,组织上就让他和刘民英一起在保定地区工作。
  本来经过整风运动后,杨沫已经消灭了对他的感情。没料到,他这次见面又重提这个问题。他说,前两年,因为婚姻问题的刺激,他随便找了一个老婆,没当回事,结果在党校整风时,别人批评他对婚姻问题不严肃,好像“嫖妓”。现在,这个老婆也死了。他目前一个人在石家庄看病。遇见了杨沫很高兴,并表示了想和杨沫“死灰复燃”。
  杨沫的内心矛盾重重。她现在已经有了四个孩子,路杨这么些年还在惦念着她,让她感动。但最后理智还是占了上风,她坚决拒绝,害怕自己再重陷进过去的痛苦。
  路杨失望地走了。
  现在,杨沫忽然收到了路杨7月份写的一封信,这使她又高兴又惊奇,两个人自从石家庄见面之后已中断了联系。路杨说他现在随十九兵团到了朝鲜战场,利用战余时间写信,对祖国人民很是怀念。杨沫慎重考虑了一番是否给路杨回信。后来觉得他是多年的老战友,又远在朝鲜战场,随时有可能牺牲,就给他回了一封信。
  这样两个人又恢复了联系。
  杨沫与马建民的关系不融洽。他们俩个性格、志趣、嗜好差异很大,隔长不短要吵。杨沫在1951年10月22日日记中叹道: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不但对我不好,对孩子,对他父母,对他朋友……全是冷冷淡淡的,他也许是个性如此。晚上他下班回来,吃过饭,便自己看书。睡觉时,他在外屋,我在里屋,虽然一起生活,可是我们的心灵却隔的远远的。
  路杨的信,又引起杨沫深深地思索。自己已经有丈夫和孩子了,路杨对她的感情让她惴惴不安。杨沫感到这是一种没有希望的感情,只会让自己陷入无穷痛苦之中。阴差阳错,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杨沫忽然掠过一个念头,虽然和路杨的关系不能“死灰复燃”,但可以把他写进自己的书中,让他永远活着。
  杨沫和路杨具体的感情经历,杨沫绝少透露,但根据杨沫的日记所载:七七事变前,当她还没有认识马建民时,曾和路杨认识,并有过一段比较亲密的友谊。但后来因为误会,他们分手了。几年后,在抗日根据地,两人重逢时,杨沫已经结婚,路杨还没有结婚。杨沫对他有些愧疚,他也很痛苦。这样,以后两个人发展了一段感情,又因为路杨离队治病,产生了误会……
  这其中的波波折折所积蓄的感情风暴,现在终于借着写书,有个机会发泄了。
  小说中的卢嘉川,就是杨沫怀着对一个前线战友的深情,对一个永远不能在一起的人的爱,用最真挚的感情塑造出来的。
  杨沫每天大约写两三千字,用四五个钟头,再多便支持不住。她常常下午头痛,胃也不好,只能断断续续地写。她的头疼得厉害时,也懒得对别人说。她不愿意让人感到:杨沫,你这个人怎么病这么多!
  该去看病时,她也经常不去。因为一去半天,回来累得一滩泥,什么也做不成。她舍不得离开写作。自从开始动笔写长篇以来,她的灰暗生活有了一点快乐,她能把潜伏在内心深处的东西说出来,她感到了创作的愉悦。但是,另一方面,她也有顾虑:如果组织上知道自己没上班工作,却在家里写东西,会如何看待呢?能否了解这是在休养中不得已的行为呢?这样的写作,总不能算作错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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