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1997年第6期


浪迹祁连找红军

作者:欧阳毅




  干部支队寡不敌众
  
  西路军失败了,成立了左支队、右支队、干部游击支队和若干小游击队,各找出路。
  西路军保卫局长曾传六,出发之前要安排自己的部下,他委婉地探询式地对我说,“欧阳毅同志,成立了干部游击支队,你看怎么样?”
  怎么样?我当然明白曾局长的弦外之音。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好嘛,干部游击队我可以去嘛,什么时候走呢?”
  见我这样痛快,曾传六倒有些意外:“噢,好好,什么时候走都可以。”他从兜里取出十块法币,交给我说:“这点钱带着,路上有用。”
  很慷慨,也很悲凉,有点发“遣散费”的味道。那时候还不习惯领薪水的我,也不愿意接受“遣散费”。我把十块法币推回去,说:“我不要。要钱有什么用!”
  曾传六硬塞给了我:“拿着吧,部队失败了,什么情况都会遇到,兜里有点钱能活命呀!”
  第二天,我揣着这笔不小的“财富”,到干部游击支队去报到,并将十块法币从兜里取出来交公,按红军的老规矩办。但支队长和政委还是要我保存。
  干部游击支队成立了军政委员会,委员会的主席兼政委是曾日三,他原是五军团代理政委,后为总政治部敌工部长。副主席兼支队长是原五局侦察科长毕占云,是我的部下。委员有张琴秋、我、刘瑞龙、张然和等。军、师干部就有好几个,精英成堆,要是去开辟根据地,扩大武装,几个军的队伍很快就可以拉起来。可是眼下却是蛟龙困浅滩,这么多的高级干部集中在一起,能供我们指挥的只有一个不满员的步兵连,一个官指挥一些有枪无弹的兵,有什么战斗力?能打什么游击呢?连逃命都困难。为此,军政委员会开会研究游击支队的行动方向。讨论了半天,大家认为:“从整个前途看,成立干部游击支队没有必要,这么多高级干部集中在一起怎么能打仗?还不如各回原单位,跟战斗部队走。”
  他们公推我为代表,去向总部反映我们的意见。
  总部首长陈昌浩、徐向前已离开部队了,现在负责的是李卓然、李特、李先念,程世才等。我跟李卓然熟,他长征时任五军团政委,我是五军团的保卫局长,工作接触多。我便把干部游击支队领导人的意见向他汇报了。李卓然本人没有什么意见,但说他一个人不能改变决定,必须经过西路军军政委员会研究。研究的结果,产生一个折衷方案,要我们跟随在大队伍的后面,隔半天的行程前进。
  我回去传达了这个折衷方案,大家不仅感到绝望,还有些愤慨,纷纷嚷道:“为什么要隔半天行程?发生什么问题,要与大队联系都非常困难,这完全是把我们当掩护部队呀!敌人追来先打我们,我们又不能作战,还不是等死!算了,我们单独行动吧,叫我们游击就游击,干到哪天算哪天!”
  我们的情绪虽有些消极,却很真实。全军失败之后,有各种各样的情绪,原也不足为怪。被抛弃的感觉,不仅伤员有,一般干部和战士有,就是高级干部也在所难免。事实上,为了整体利益也的确抛弃了一部分同志。
  曾日三、毕占云率领着100多人的游击支队,在冰天雪地的祁连山转圈,以便能找到一个山口突围出去。可是每一个山口都被敌人死死地封锁住,插翅难飞。
  幸元林率领的一个小游击队在祁连山活动,难于坚持了。他听说干部游击支队在附近,便派人来联系,要求把他的游击队归人干部支队,以摆脱困境。
  在当时的情况下,一般是不愿多带人走,但曾日三等考虑,多一个人就多一份突围的力量,多带一个人突围出去便为革命多保存一份力量,于是决定派我去收编这支游击队。
  这天下午,我怀着一种悲壮的心情,骑马出发了。当天晚上,我住在幸元林的游击队里,商量改编事宜。不知是第几根神经传导,这一夜我眼皮直跳,耳朵发烧,预感不妙。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我与幸元林正在研究整编细节,我的警卫员小宋就喊叫起来:“局长,不得了!支队长跑来了,跑得好快呀!后面还有敌人骑兵追哩!”
  我高度近视,只听到马蹄响,看不清人影子。我意识到发生了意外事故,本能地命令幸元林率领小游击队占领前面的小山坡,堵截敌人。
  一片混乱的马蹄声,敲鼓似地敲击着我的耳膜,敌人迫近了。还没等我把话跟幸元林说完,机警的马夫不由分说就同警卫员一起把我抱上了马,狠抽了一下马屁股。我的坐骑奔驰起来,与发疯似地跑过来的毕占云、张然和的马成了平行线。
  “老毕,出了什么事啦?”我迫不及待地问。
  “呼哧呼哧……”毕占云只顾喘,只顾跑,顾不上回答。
  “曾政委呢?”
  “呼哧呼哧…”
  我也不问了,跟着跑。三匹马都跑直了尾巴。敌人的骑兵遭到幸元林游击队的抵抗,迟滞了一会儿,但接着又风驰电掣般追过来了。
  我们跑到了山跟前,马蹄被陡峭的山崖挡住了。我们下了马,牵马登山。山太陡,马蹄直打滑,我们只好把马丢掉,连马鞍子上的东西也顾不上取下,就自己上了山。
  毕占云身体好,跑得快,呼哧呼哧地跑到了山半腰。我在后面喊道:“谁也不许跑!谁跑枪毙谁!为什么不抵抗?要死死一块!”我这话显然是对着毕占云的。我与张然和利用一块石头,居高临下地向敌人射击。毕占云也回过头来打了一阵子。见敌人不追了,我们又向山顶攀去。
  奇怪,敌人怎么不追了?我回头一看,敌人正忙着抢东西哩!我们的全部财产都在马鞍子上,马丢了,财产也丢了,敌人正吵吵闹闹地瓜分我们马鞍上的“财富”,也就顾不上追我们了。敌人也明白用不着再迫,只要在山下围着,让我们下不来,一个晚上就可以把我们冻死在山顶。
  山顶上什么也没有,只有冰雪和石头。我们三人和毕占云带出的几个侦察员,冷得抖成一团,呼出的热气立即冻成了冰溜子。我们抱在一起开了个小会,一致认为在山顶过夜非冻僵不可,必须乘着夜色掩护逃下山去。
  已是黄昏时刻,山里的冬天黑得早,我们朝山下一望,环山全是簇簇篝火,像一条火龙箍死在山脚,连篝火旁边游动着的哨兵都一目了然。包围得这样严密,如何逃得出去?
  我们顺着篝火仔细看去,才发现火龙有缺口,悬崖下面既没有篝火,也没有哨兵。天无绝人之路啊,我们松了一口气。待天黑尽之后,我们便从陡崖无路的地方,连滚带爬下了山,绕过哨兵,溜出了包围圈。
  下了山,朝北走,过了河,我们叩开一户牧人的帐篷,想讨点吃的。帐篷里住着两口子和一个孩子,像是藏民。女的很热情,拿出糌粑和羊肉给我们吃。张然和给了她一点珊瑚、玛瑙作为酬谢,女主人喜出望外,对我们更热情了。张然和是爪哇人,个子矮,脸黑,很像藏民,他利用长相的优势与牧民套近乎,索性认女主人为干妈,为游击支队的残兵败将争得了吃喝和短暂的安全。
  我们赢得了一夜的喘息时间。睡觉之前,我才顾得打听干部游击支队失败的经过。
  原来,在我去收编幸元林游击队的那天晚上,敌人一个团的兵力打到了支队部。曾日三、毕占云率领支队仓促应战,抵挡了一阵,终因寡不敌众,溃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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