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天问
作者：王 蒙
是有了宇宙才有星球，还是有了星球才称之为宇宙？
是有生必然有死，无生也就无所谓死；或者是有死必然有生，无死也就没有生的感觉和意义吗？
是因为有学问故而不合时宜，还是因为不合时宜才显出有学问的派来呢？
是说大话才有大境界，还是有了大境界必然说(不说？)(少说？)大话？
是好人才被怀疑为虚伪，还是因为虚伪才容易被认定是好人？
是有了名(或权、钱、背景……)才有了一切，还是有了一切必然会有名(权、钱)并自动成了自己与别人的背景呢？
是大家都去某地才成了旅游点，还是由于它是旅游点所以大家都去？
一个夏日的柳林池塘，是有蝉嘶蛙鸣所以清幽呢，还是没有蝉嘶蛙鸣会更清幽呢？
有了灯光城市才会美丽，没有灯光原野才更神秘，有了星光天空才更灿烂，如果没有星光灯光月光，没有美丽、灿烂、神秘与黑暗的区分呢？
有了小说你才懂得了爱情，还是有了思春才有爱情小说呢？
都说是急流勇退最好，谁又做到了呢？
成了人五人六所以受到特殊尊重乎？受到特殊尊重所以成为人五人六乎？
因为书法写得好成为名家，还是因为已经是名家所以公认他的书法好乎？
因为爱吃梨子所以熟知梨子的滋味，因为熟知梨子的滋味所以爱吃梨子乎？
因为赢了球所以精神状态好乎？因为精神状态好所以赢了球乎？
因为爱听音乐所以性格温柔，因为性格温柔所以爱听音乐乎？
因为有点傻才写文章，因为写文章才有点傻乎？
因为弱才易受人同情，因为强才易受人尊敬乎？
因为是女性才好办事，因为是女性才不好办事乎？
因为嫉妒所以攻击他人，因为他人有应该攻击之处才产生嫉妒心乎？
因为自己不灵了便干脆说大家都不灵，因为说出谁也不灵的事实所以自我感觉好了一些乎？
因为想消遣所以骂人，因为想骂人才掩饰说是为了消遣乎？
因为吃不上葡萄才说葡萄酸，还是因为吃多了葡萄才说葡萄不好吃乎？
因为一加二一定等于三，所以三就是一加二的别称，因为三本来就是一加一再加一，所以一加二必然等于三乎？
因为牢骚满腹所以显得清高，因为清高所以不屑于发牢骚乎？
人老了所以爱回忆过去，人没有事情老是回忆过去，所以更容易老掉乎？
因为正确所以胜利，因为胜利所以正确乎？
是地位高了才威信(水平、学问、知名度等)高，还是什么都高了才地位高？
世界的(学术的、思想的、逻辑的、社会的、民族的、中东的与欧美的……)基本问题是鸡生蛋在先还是蛋生鸡在先，这样说是对的吗？
因为解决不了鸡生蛋和蛋生鸡的问题，所以才要活一辈子，因为还没死所以注定解决不了鸡生蛋和蛋生鸡的问题乎？
他老王是因为胡思乱想所以失眠，还是因为失眠所以胡思乱想呢？
人是因为失眠才显得出灵性还是因为灵性太多所以失眠起来呢？
如果大智若愚，大辩若讷，那么白痴是不是看起来像是天才，坏蛋看起来是不是像你我一样老实呢？如果人人都像你我一样老实，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动人心魄的好戏上演呢？
［黄文中荐自《文汇报》2005年11月24日／庞 彦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