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自爱之难

作者:王顾佐




  复旦大学经济学院前任院长陆德明嫖娼事件披露以后,媒体一时议论纷纷。2004年11月9日《新京报》援引《华商报》消息,发布陆德明书面声明:“愿承认错误,但不愿因此蒙冤”;“愿承担责任,但不忍亲友师生蒙羞”。他坦承自己“道德上的迷失”而给家属亲友、同事学生乃至兼职单位和岗位造成的伤害,向他们诚恳道歉。
  这件事给人许多启发。给我最深的一点教育,就是看到自爱之难。
  人当自爱,而后可以与言爱人。再高级的知识分子,或者再高级的政府官员,如果不懂自爱,他照样贪财好色,照样为非作歹。而且,事前他还不一定能够看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不会给别人造成什么伤害。指望他因为头衔或者光环而“不犯错误”,那就不是他的错,而是你的错。他原本不过是同你我一样的人,别人能犯的错,他如果不懂自爱,都有可能照犯不误。1937年10月17日开封出版的《风雨》周刊第六期,有一篇范文澜写的《忆鲁迅先生》。文章说到鲁迅的言行一致,笔锋忽然一转,说“但是经过颇长时期以后,我觉得老师宿儒,虽然学问方面有可以佩服的地方,行为却不必看与议论符合。我不便也不愿举出实例,总之,凡是口头上说些道德伦常或装扮得俨然道貌,望之肃然的人,细细查究一番,十之十被我发现人欲横流,出人意外的不道德行为。”“所谓满口道德仁义的老师宿儒,只是披一身吓人的道袍而已”。范文澜这种经验,颇可举一反三。以为头上的乌纱或者教授的冠冕可以给人带来免疫力,不过是自己天真的一厢情愿。所以我觉得媒体发类似的议论,颇有些近乎无聊。值得研究的是,自爱为什么如此之难?竟然连什么道理都懂的教授先生也难以做到?联想到我自己,我能够真的做到洁身自爱,无怨无悔么?
  自爱之难,难在不受引诱。引诱是多种形式、多重范畴的。金钱美色固是引诱,还比较表象,容易识别。我行我素,标新立异,名曰新潮,故作反叛,尽管引诱层次也还是不算太高,但已经很能够吊起一些人的胃口。天下多少荒唐事,就在所谓“特立独行”的名义之下,成为一些人孜孜以求的梦境。及至身入其中,早已一失足成千古恨,却又不肯忏悔,依然以荒唐为风流,害得艳羡者相继不绝,陆续栽进深渊。所谓自爱者爱人,此之谓乎!自爱之难,尤其难在坚持。1918年1月19日出版的《北京大学日刊》第49号,发表蔡元培校长亲自撰写的《北京大学之进德会旨趣书》,明确规定入会以“不嫖,不赌,不娶妾”为基本条件。文章专门说到“入会之效用”,有“可以绳己”、“可以谢人”和“可以止谤”三项。三项相加,归总一句话,促进自爱而已。北大有些着名教授,开头也拥护蔡元培这“三不主义”,后来却因为不能坚持,有的甚至嫖娼被学校辞退或者自动离职。由此可见自爱之难,更可见坚持自爱之难。比如吴虞,曾经被陈独秀誉为“蜀中名宿”、被胡适誉为“中国思想界的清道夫,四川省只手打倒孔家店的老英雄”,后来却步入荒唐,甚至还以此为荣。其日记即可作证。1923年8月19日《吴虞日记》云:“此暑假中,少荆来同游消遣。计:婵娟处用银六十八元三角五仙。娇玉处用银十六元。素琴、雪琴、朱桂卿、吕宝红共用银八元……此亦平生第一次也。”这是他在八大胡同的一篇花销账目。北京《晨报》披露他的嫖娼诗《赠娇玉》若干,如“玉体横陈看却羞,被翻红浪想娇柔。锦衾角枕诗人笔,不道花开是并头”之类,缠绵露骨,不堪卒读,一时舆论哗然。表面现象,似乎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说到实质,不如说英雄难过自爱关。如此而已,岂有他哉!
  正因为如此之难,自爱才分外可贵。一时说说,谈不上自爱二字。一时一事,谈不上自爱真谛。一生一世不忘自爱二字,是人生应有的修养,也是人生最高的修养。真正自爱的人,与并不那么自爱乃至一点不自爱的人,分别就在这里。自爱不是自高自大、自夸自诩,不是自矜自恃、自专自得,也不是自吹自擂、自命不凡。自爱不是自怜自叹、自怨自艾,不是自暴自弃,自卑自馁,也不是自轻自贱、自欺欺人。自爱是自立自重、自修不已,是自勉自励、自强不息,是自谦自信、自新向上。自爱不自爱,本来就泾渭分明。听其言不如观其行。是不是自爱,看一两件与他切身利益有关的事情,结果恐怕一目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