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1期

天下乱弹

作者:宋志坚




  “天下”二字怎么解,实在费人思忖。
  按照《辞海》的解释,“天下”的意思有二,一指整个中国,二指整个世界。这种解释缺乏历史的阶层性和层次感,也缺乏超越时空的归纳。天下的内涵与外延,是随着人们视野的逐步开阔而逐步变化的,有一点却始终如一,沿用这个词汇的人,一直都把自己看得见的那一片天空之下的地方当作“天下”。
  夜郎自大的滇王与夜郎侯,都把自己治下的地方当做“天下”,这才闹出“汉孰与我大”的笑话,司马迁说这是“各自以为一州主,不知汉广大”,并把这笑话的根源归结为“以道不通故” (《史记·西南夷列传》)。“道不通”,视野不及;视野不及,道亦难通,这是互为因果的。即使是汉高祖刘邦,也是只知“汉广大”的,最多还有“汉”之周边的那些“蛮夷”,哪知道“汉之外”别有天地。他要“得”而“治”之的“天下”,不就在他视野所及的那一片天空之下?
  假如文坛也算“天下”,这“天下”同样与人的视野有关。写了几篇还算像样的东西,便自以内“天下谁人不识”,到底还是摆脱不了井蛙观天的习性。王蒙的名气大不大?陈祖芬说,“九·一一”之后王蒙去美国,入境时,因有“恐怖分子”之嫌而被叫出来盘问的两个人中,就有一个是他。在地球的,那一边,谁知道你王蒙是何许人,谁管你王蒙不王蒙。
  “君临天下”的感觉一定很好,“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似也大可惟我独尊。如今回头去看,那些既不知“天”为何物,也不知天外有天,却在煞有介事地“君临天下”的封建帝王,未免可怜而且可笑。
  人类对于“天”的认识也是逐步加深的。
  现代人已经懂得什么叫宇宙,什么叫天体,已经懂得自己立足的地球,只是宇宙中的一个天体,既无所谓天上,也无所谓天下。退一万步说,即使把整个地球当作“天下”,这“天下”也远远不止是当年刘邦的“天下”,也远远不止当年爱新觉罗氏所谓的“天朝”,而是《辞海》中所说的整个世界。
  宇宙之大,更显得人的认识能力极其有限,人类对于宇宙及天体的认识仍然相当皮毛。杨利伟“上天”,国人为之激动了一些时日。其实,他才离开地球360公里,而宇宙中的许多星球(或曰天体)到地球的距离是要以光年计的,与此相比,上了“天”的杨利伟,也只是在地球边上兜圈子,何止“离天三尺三”!
  被称为“天下”的地球只是宇宙无数天体中的一个天体,想“得天下”或自以为得了“天下”的人也只是地球上无数“天下”人中的一个生命个体。这生命的个体,能量有大小,质地有差异,人生的价值不同,对于历史的影响有别,但无论是谁,也不能左右人类历史,无法主宰整个“天下”。所以恩格斯说,人类历史发展的轨迹,恰如平行四边形的对角线,只能是一种合力;所以黄仁宇说,全世界最伟大的领导人也只能在大历史(即人类历史)的运动曲线上施加短期的影响力。
  对于“天下”的观念依然停留在几千年前的至今仍不乏其人。有意无意之间“君临天下”的依稀可见,一个小小的亳州市委书记(或可称为“小国之君”)为庆贺自己“荣登书记宝座”,竟敢命令全城戒严,不惜耗资200万元人民币“阅兵”,就大有“君临天下”之气概,至于大大小小的“家天下”,更非绝无仅有,这且不去说他。不少忧国忧民之士仍然弹着“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陈词老调,且一直被人们奉为天经地义,也未免可悲而且可叹。
  荀况在《天论》中说:“列星随旋,日月递照,四时代御,阴阳大化……是之谓天。”他说的天,乃是哲人之天。这位古代的哲人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宇宙,什么是天体,却以他的睿智,意识到所谓的天,其实廓大无边,人只能置身其中,既无所谓“天上”,也无所谓“天下”,而且“天行有常”,自有其客观规律,既“不为尧存”,也“不为桀亡”,当然更无所谓“得天下”与“失天下”之弯曲。
  即使是俗人所谓之“天下”,也只能是“天下人之天下”。得人心者得天下虽符合历史事实,却又是一个历史的误区。“得天下”者难免对天下的一切有一种强烈的支配欲和似乎是顺理成章的支配权,不仅是支配金银珠宝绝色美女万里江山,而且还要支配天下所有的人,包括他们的思想。稍有不从,便是忤逆。这便是得天下者失人心以至于成为众矢之的开端。古今中外,多少出“得天下”而又“失天下”的闹剧,反反复复地演绎和论证的就是这个命题。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应当有一个前提: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匹夫有责”,其责先就在保证这“天下”永远只是“天下人之天下”,从而为这“天下”的繁荣与和谐尽心尽力。
  倘若这“天下”只是刘家的天下、李家的天下、爱新觉罗的天下,其兴其亡,与天下人又有什么相干?硬要“匹夫有责”,岂非强人所难,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