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6月10日,在布里斯本

 

   这个夜晚布里斯本的天空有着李白式的明月 但下面的座位上
   没有月光 在一个橄榄球场内与三万五千个白种人坐在一起
   看比赛是刺激的 呼喊 一只叫做狮子的队与叫做轰炸机的队
   在搏斗 人造的光辉灿烂和激情中 摸摸深藏在内衣里的护照
   明月被无情地浪费了 观众中没有一句汉语 我远离故国
   深入大海那边 犹如金色的蝎子 出现在陌生的
   星座之间 没有北斗 南十字星使天空显得高傲 生硬
   白天在郊区的玻璃温室 遇见上百种从未见过的植物 犹如
   一所监狱的梦被豹子装置 稍后从画廊变形的眼球里
   我认出了卢梭的肺 而玛丽说 那些金属的栅栏
   可以叫做铁皮棕榈 年轻的城市 象健康的男孩
   喜好运动 蹲在集装箱的旁边 呕吐着 尚未消化的
   文明 也许有一天 它会把英格兰笨重的蛋壳 彻底
   屙掉 归顺荒原上的袋鼠 月光不断地扫描着黑夜的内脏
   但总是 有电源开关在其中作梗 入场券的后面是大海
   巨大的钢琴盖 在黑夜深处缓缓掀起 肖邦抬起了手指
   海上明月共潮生 只有在月光的指引下 它们才能
   起舞弄清影 置身在它宽容的齿缝间 我知道 最终
   是它决定一切 虽然表面上 在每一个国家 什么
   都要听裁判的 欢声雷动 狮子再次得分 地球上
   万物正在投生 我的内心有寒山寺的蚕在吐丝
   疏影横斜 暗香浮动 不易觉察的 与众不同
   在座位上我是一颗东方的酸橄榄 不能说话 不能表达
   傲慢和幽默 我的身体 象鱼那样毫无意义 肉在变咸
   这里很少出现黄种人的面孔 他们背井离家 飘洋过海
   来到这个有钱的国度 卖饺子和米饭 或者在图书馆
   查阅资料 记笔记 复印 然后带着偏见 衣锦还乡
   清辉玉臂寒 九点半 有一个昆明人将从悉尼回到
   老家 离开单位的时候他愤世嫉俗 走下飞机 博士
   已经发福 我支持狮子队 仅仅因为我出生在八月
   我喜欢把自己想象得比已经具备的 更具雄性 后面是
   大海 河流在月光下滚动 象是一个发着高烧的病人
   忍受着船只的折磨 作为水 它还不够咸涩 大海
   是最后的医院 肤色不同的蜢蚱正沿着 西敏家的栏干
   向鸵鸟的嘴边爬去 负鼠在黑暗的屋顶摆布着什么
   昆明在不停地下雨 水泥的小区里 长出了第一批青苔
   它们是否来自唐朝的后庭 玉阶生白露 今夕是何年?
   在那边 波斯菊躲避空袭 就象轻视蚊子一样从容
   天空犹如荒原 中东的额头 何时会碰到新月的鬃毛?
   啊,这个辉煌的夜晚 狮子获胜!
   失败的墨尔本市区 酒吧里空无一人 月明星稀 鸟鹊南飞
   老陶刚刚回家 汉语教员来自云南的一所大学 “花间一壶酒
   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 对影成三人 ” 他的学生发音
   总是不准 这是一年中的某个学期 世界各地天气不同
   月有阴晴圆缺 文明的内容互相矛盾 在装卸货物 在流亡
   在蒙头大睡 在哭泣 在枕戈待旦 无数的金樽空对月 等待着
   另一个轮子 在丽江县的大具 月亮的金趾甲在水洼里发光
   我认识的农民 李福生从未见过大海 但他敬畏菩萨 十点钟
   还在院子里拾缀 把镰刀和种子放在秋天的门口 喂马
   月光在群山的长背脊上 洒满了梅花 啊 这个夜晚我将会
   写下这些 如果终老原籍的母亲问起 我将回忆这些
   如果夜巡银河的警察怀疑 我将交代这些 因为我在澳洲
   在布里斯本 因为球赛刚刚结束 球迷们摇滚着从体育场
   涌出来 发现外面满地的月光 象是大海赶着银色的羊群
   越过了潮湿的边境 来到大地之上 歌明月之诗 咏窈窕之章
   他们偃旗息鼓 像覆盖着祖国地图的羊毛 安静地卷曲起来 因为
   那份随之而来的温暖 为澳大利亚的秋夜和我 套上了灰绒绒的毛衣
   因为 一千年前——李白和皇帝从长安出发 骑着白鹤去寻找仙人
   后来李白升入天空 照耀故乡中国 皇帝和他的制度被废黜
   不知所终 因为在汉语中 李白就是明月
   因为在这个月光如水的夜晚 我沉默在上帝的羔羊中
   汉语象月光下的大海 在我生命的水井里汹涌
   2001年11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