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街

 



我在阳光下行走
阴暗是我的明亮
我在别人的阳光下
头昏目眩的行走
我的明亮在无光的阴暗

无光的阴暗我踏进,熟练而放心
淡红是一种招引
没有道德的沉重
唯有绮想的松懈
我们需要而且必要
站在粉红灯晕的烘托里
寒冷
侵犯不到我们半裸的胸肩

这是刚出炉的新鲜面包
你饥渴的眼睛必须好好喂养

张开,所有的门
误打误撞或能敲到天堂的那一扇
地下道就没有出路了★
耶稣基督也不敢判妓女的罪
我老家那位有学问的外国神父这么说
你,路过的女孩
躲进男友的臂弯,满脸鄙夷
上帝祝福你

自从那个夜晚醒来
触目世界的黝黑
方知我已死去多年
未来也休能活转
没有人会问我是不是好女孩
用那可厌的、醉翁不在酒的嘴
没有人赞赏我的衣着、装扮
用那虚假的、殊途同归的手
就是这样
这岸到那岸
无关乎天堂或地狱
换一个姿势,世界不再无事做
就是这样
亮花花的钞票教会了我
成为一年四季不泛滥的水
那纷纷坠落河床的泥沙
啊,张三李四
我退化的记忆力真该死
你不会想知道我的故事
虽然你频频探问
嚼嚼话题总比没有温度的接吻
让嘴巴有处安放
无非是贫穷的爸爸和贫穷的妈妈
生出大堆贫穷的儿女
我粗糙的脸颊和呆滞的眼神
岂能蕴含什么精彩动人的内容
无非是未煮沸的生水一杯
不算卫生也无大害
恰巧你路过并且渴饮
请别堵在门口傻子般呆看,诸位
要就进来不要就滚你的蛋
我红红的唇做出迷人的笑
内心胡乱咒骂已成习惯
你无法想像
大群嗡集的头颅看来有多恼
多像我老家的二分瓜地
那堆堆叠放的西瓜
卖出的价钱够不上运输费
听说这叫物贱伤农
管它什么叫法
我们无米的缸变不出有米的饭
空洞的碗好像弟妹饿大的眼
──关于童年,有什么好说
如今事隔三年
华西街的我也三年
家里竟也有了黑白的电视机
妈妈每回来看我总是躲躲藏藏
仿佛小偷,却又不断抹眼泪
我不恨她,但我恨
最后一回我用难堪的字眼吓她
她 脸走了

前些天
妈妈又托人来
劝我赶快嫁人
某村有人对我属意,虽年纪略大……
我何尝不想速速出嫁,免全家良心难安
但那薄薄二分田够什么用
大弟当了兵去
二弟机车学徒期未满
三妹洋裁能换几文
四弟功课好要考省人
五妹还念小学
父母年未六十已驼了背
怎么忍心
我这钻来世间为分担苦难的大女儿

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
明知你醉意熏天半句没听进
万华是个酒鬼的乐园
何况我会把雨夜花唱得悲悲切切
总有结束的一刻
走出窄门走进阳光
你已酒醒
仍是好国民仍是好丈夫
并且是合法的
拖着假装加班的疲躯
接受妻子慰抚
坦然如婴孩,入眠
因为你不欠任何人的帐
──的确,你付给我的老板三百块
我眼睛看见,可以作证

做证之外,我总该有个去处
当你需要,就是我的去处
你要什么姿态我就以什么姿态
泥土一样没有怨嫌
当你不需要,我随时灭逝
泡沫一样干净
你憩恬的梦看不见我
我无梦的现实也认不出你
偶尔脾气坏些骂骂三字经
我没有其他不良嗜好
警伯不会来取缔

好心人
感激你的关心
“只要明天还有日头
一切事慢慢转好”
死去的老祖母这么说
华西街的我也这么想

雄师月刊6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