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应

 



“我们相识已到了晚年……”一个女人
不到五十,能否算做晚年,尤其是
一个自杀的人,连青春也不会有
她把戒指随随便便送人(足足一百枚!)
谁能像她这样提前用光了生命
并从中提炼出灵魂。我依然喜欢
这句诗的调子,像是轻声细语
又像是表演。场景设在俄罗斯
白色的暴风雪之夜,烛光摇曳的
咖啡馆。一个美貌的妇人双目含愁

“但晚年应该怒吼、燃烧,痛斥那
光明的消逝……”一个满脸粉刺的
英俊青年,已经痛斥了麻鹬,痛斥了
白嘴鸦和乌鸦,也痛斥了活人身上的蛆虫
痛斥了赘肉,女人,唯独没有痛斥诗歌
和上好的威士忌。他到处呕吐
爬起来就朗诵,嘴里吐出锋利的匕首
更像个天才的演员。我喜欢过他
我发誓我曾经就是他。那时我痛斥女人
的愚蠢,并远远躲开童年伙伴的妻子

“夜晚带来飞行的事物。”夜晚就是晚年
但还未到神圣,灯光和人影突出在街道
和窗口。给人带来狂欢和散步的渴望
站在楼顶,仿佛手臂上长满了大风
在夜晚飞行的不是幽灵,就是夜鸟
和女巫(或许也有诗人),他们
叫喳喳地掠过柳树和榆树的树冠
夜晚带来对晚年的回忆,从午夜开始
倒看一部旧录像片,从阳台到卧室
倒退着缩小,并脱下所有长大的衣服

“晚年是风口里的迟钝……”我同意
我的迟钝和现实的喧嚣同步增长
哑石说无言是心灵的果实在成熟
我知道那只是某些事物突然将我占据
但丁把相爱的人放在地狱的狂风中
叶芝说大风改变了事物的面貌,他其实
是在说欲望。在风口里树枝变得尖锐
把正式春天所渴望的。所谓坚持
是把电视节目看到“再见!晚安!”
然后滑入被子。我同意愤怒能帮助晚年勃起

我想起一个活着的青年诗人,一幕戏剧的
陪角,主角是两个死者。或者他们都是道具
是死亡在展示它和历史的同构。他尖叫:
“变了!一切都变了!”他错误的认为
所有诗人都在模仿死亡,追赶一趟
烈焰熊熊的火车。他已不可能再有晚年
他提前进入了永恒,在世上活动的
只是一具尸体,被另一些嘹亮的尸体
推荐给读者。他的声音高过了高压线
虚幻、可疑,像大风把读者连根拔起

“我慢慢退回我的玉米地”,在那里收获
石头。马车驶过,拖拉机驶过,然后
是远处闪闪的国际列车,与之竞赛的
红色小轿车。灰尘慢慢落下,落在
蔫叶子上,一阵晕眩在田垄间弥漫
他们像蝗虫毁了我的收成。他们带来了乌云
却没有带来雨水。村子里空无一人
每家门口都有一只鸡蹲在石头上
一个老人的口粮,死后被儿女背走
痛哭吧心灵,你也将死于饥饿

晚年区分开天才和大师。要写好诗
还要活得长久。公共汽车颠簸一个小时
才能到达郊区的图书馆。我已很久没去了
那里没什么风景。我愿意在中途
改乘另一辆,驶向一个女友的隐私
三十岁我的晚年便结束了。现在
我体验青春第二次降临,就像基督
在历史的回旋中把虚无又加高了一层
白发将变黑,但不会再有爱情和牙痛
只有诗句,简单、清澈如白天的星星

如果可以选择,我愿意选择叶芝
不是因为他的诗,而是他拘谨地坐在
公园的一把铁椅子里,周围一片荒凉
黑暗中树木若隐若现。我不喜欢博尔赫斯
带花的瓷杯,过于宽大的西服领子
并且周围有那么多不属于他的肢体
或者老庞德飞机跑道上的木囚室
他的威尼斯。锡罐。船头高耸的贡戈拉
我羡慕王红公,和他曾是舞女的女儿
夜宿山中,想象唱诗的中国妓女裹着丝绸

97.5.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