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魔鬼与畜牲

作者:[日]松本清张




  译/ 陈喜儒
  
  松本清张(1909—1992),日本文坛一代宗师,杰出的推理小说家,与柯南道尔、阿加莎•克里斯蒂并列为世界推理小说三大宗师。
  他出生于福冈县的一个贫苦家庭,只读到小学毕业,就到一家电器公司当徒工,后来又去印刷厂当石版绘图的学徒。1950年,四十一岁的松本清张发表了处女作《西乡纸币》,入围当年直木奖,一鸣惊人;1953年又以《某〈小仓日记〉传》摘得芥川奖桂冠,从此跃登文坛,开启专业作家的生涯。1957年2月起在《旅》月刊连载《点与线》,引起巨大反响,作品在传统推理小说的诡计解谜之外,加入了社会写实内容和犯罪动机分析,开创了世界推理小说社会派的先河,并确立了日本社会派推理小说的创作形态。
  松本清张作品数量惊人,其代表作除被誉为“世界十大推理小说之一”的《点与线》外,还有《零的焦点》、《砂器》、《眼之壁》、《雾之旗》等。
  
  
  一
  
  竹中宗吉三十岁以前,一直在各地的印刷所打工。这样的手艺人现在很少了,即便在乡村也很难见到。他十六岁时进印刷所学徒,学习石版印刷的制版技术,二十一岁出徒后,就开始到处流浪。人们以为他到各个印刷所去打工是为了学习技术,其实并非如此。
  宗吉二十五六岁时,已经是手艺高超的技工,尤其是印刷商标这种比较精密的技术活儿,他干得很出色,在附近各县的印刷工中颇有名气,提到他的名字,没有不知道的,所以雇主总是给他最高的工钱。他很少喝酒,更不拈花惹草,剩下的钱全都存到银行里,准备将来自己开一个印刷所。
  二十七岁时,他娶了老婆。这个女人叫梅子,是住在印刷所的女工。她很瘦,单眼皮,有点吊梢眼,但并不难看。他们都住在印刷所,两人渐渐好起来,雇主看不惯,说了些难听的话,宗吉带着她逃出来,于是梅子成了宗吉的老婆。
  他们结婚之后依然到处流浪,在印刷所做工,没有租房子自立门户,而是借住在印刷所空着的二楼。梅子当女佣人,也在印刷所劳动,所以他们不用买过日子用的家具杂物,仅有一个装衣服的小包。存钱的折子一直由梅子保存。
  印刷所的主人虽然不愿意他们夫妇都住在家里,但因为竹中宗吉的技术高明,也就默许了。就这样,他们夫妇到处流浪打工,离故乡越来越远了,但他们存折上的钱却越来越多。
  他们到S市打工时,听说市里有一家小印刷所出卖。竹中宗吉与梅子商量,想把印刷所买下来,正好他们积蓄的钱也够,所以梅子也同意。
  竹中宗吉三十二岁时,终于结束了四处奔波打工的日子,成为一个小印刷所主人。
  印刷所有旧印刷机一台,正好可以印刷小型商标。石版印刷的关键是制版技术,宗吉多年来到处流浪,练好了一身过硬的本事,所以印刷的质量极好。
  开始时,他们只能从市内的大型印刷厂揽活干,为人家加工,他们没有直接的客户,利润极小。
  但是,竹中宗吉干活极为细致认真,深得印刷厂的好评,所以印刷小型商标的活都请他来干,订单越来越多。竹中宗吉精力充沛,每天从早晨一直干到夜里十点钟。他雇了一个机械工,一个制版工,后来又收了两个徒弟,每天晚上都加班。
  梅子是个好强的女人,也帮着为机器上纸,装订裁剪商标。她没有小孩拖累,顶一个人干活。竹中宗吉沉默寡言,而梅子心直口快。来订货的人,一般都是与梅子说。她嘴唇很薄,说话时高门大嗓,伶牙俐齿。笑时,眼梢也往上挑,家里雇的工匠都喜欢她。
  这样拼命干,虽然利润小,但总算有点赚头了。
  “为别人加工,赚头实在太小,我想再过一年半载,买一套大点的印刷机。估计到时候钱能攒够的。”
  当只有他们夫妇两个人时,竹中宗吉说。
  “可不是,不能总为别人加工。”
  梅子也知道,从印刷厂揽活,利润大部分都被印刷厂赚去了,所以表示赞成。竹中宗吉已经有了独立揽活的能力和条件。
  就在这个时期,竹中宗吉认识了菊代。
  菊代是千鸟烤鸡店的女招待。竹中宗吉为表示感谢,常请印刷厂来商谈业务的推销员去酒店吃饭。有一个叫石田的推销员带着竹中宗吉去了千鸟。他说反正是喝酒,不如到熟悉的酒店,所以与竹中宗吉一起去了千鸟。
  千鸟是市里二流的酒店,有女招待十二、三个人,石田好像经常来这里,店里人都认识他。
  “竹中先生,这个女人叫春子,是个狡猾的狐狸。脸蛋漂亮,所以很高傲。我以前费了不少口舌,但她就是不上钩,实在没有办法。”
  石田指着那个坐在竹中宗吉旁边的女人说。她圆脸,额头很宽,大眼睛,头发有点红,皮肤白嫩,是个招男人喜欢的女人。
  “石田先生,你别乱说。这位先生与你不一样,看样子很重感情,请喝酒。”
  春子给竹中宗吉斟酒。她的大眼睛有点红润,颇为性感,年龄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但实际年龄肯定要大得多。她服务很周到,虽然还有三个女招待也坐在这张桌子边,但她却缠上了竹中宗吉,她把手放在竹中宗吉的膝盖上,扬头唱歌,白嫩的脖颈裸露在宗吉的眼前。唱歌时她的嘴唇格外迷人。石田目不转睛地看着,笑眯眯的。
  
  宗吉与春子发生关系是三个月以后。
  那段时间,他经常去千鸟。从石田领他去喝酒见过春子之后,他再也忘不了春子周到的服务。他每次去千鸟,春子肯定出来陪他喝酒,他成了春子的客人。只要他一进千鸟,即使春子正在陪别人喝酒,也会马上丢下顾客,走到他身边来。
  竹中宗吉的生意发展顺利,到千鸟喝酒花点钱不算什么,他给春子小费也很大方。
  从早晨起来一直忙到夜里,他感到疲劳忧郁。但自从认识了春子之后,忧郁的心情不翼而飞。一到晚上八点钟,他就神不守舍,收拾一下出门到千鸟去。他每月大约去三次左右。
  每月三次不算频繁。竹中宗吉怕妻子发现露出马脚,不敢多去。梅子每天劳动,收拾完已经是晚上八点钟,她就爬上二楼盖上被子蒙头大睡。这对于竹中宗吉来说,是外出的最好机会。但他还是每月只去三次,因为去的次数多了,容易引起妻子的怀疑。
  竹中宗吉觉得春子的圆脸要比老婆那狐狸般的长尖脸可爱得多,尤其是春子一看到他就抛开别的顾客来陪他,更使他心花怒放。
  当春子把脸靠在他的肩膀上说“宗吉,我爱你”时,他就激动不已。尽管他知道她对任何一位酒客都会这样说,但心里还是热乎乎的。
  有时他到千鸟去,春子正在为别的客人唱歌,一时脱不开身,他就吃醋。在他身边的女招待常常揶揄他:“宗吉先生不开心,赶快把春子叫过来吧。”
  他为自己能成为春子的客人而感到满足。
  春子看到身边没人了,就突然猛喝两、三杯,并抱住宗吉,把酒送到他嘴边,之后又道歉说,对不起,我好不容易才脱开身,同时身体也凑过来。春子身体丰满,宗吉觉得比自己那个瘦老婆可强多了。
  一天夜里,宗吉烂醉如泥,睡着了。那天他工作特别忙,异常疲劳。
  他被叫醒,睁开了眼睛。
  “喂,醒醒,你可睡半天了。”春子说。
  他还从来没有这么晚回家过,一想起梅子,就急忙爬起来。他起身去厕所,春子像平素一样在门口等他。
  从厕所出来,他两腿摇摇晃晃。
  过去宗吉不喝酒,现在已经能喝不少了。春子在旁边扶着他。
  从走廊回来时,路过一间空屋子。别的女招待好像都回家了,二楼寂静无声。宗吉抱住春子,进了那间没有开灯的空房。
  “别这样!”春子说。但宗吉粗暴地把她按倒在地,伸手把一个坐垫垫在她的头下。春子倒在地上,并没有拼命挣扎。
  “宗吉,你是想风流一下,还是真心实意?”春子在宗吉的身下问道。
  “真心实意。”他呼呼地喘着气说。
  “如果你是逢场作戏,那我讨厌。我与谁都没干过这种事。”
  “我不是逢场作戏。你的事我正在考虑。”宗吉急不可耐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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