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悲伤之歌为谁而唱?

作者:徐 湄




  摘要:卡森·麦卡勒斯的中篇小说《伤心咖啡馆之歌》讲述了艾米利亚小姐一段失败的婚姻,但它寓意的是整个人类的生存状态。本文用结构主义和叙事学相结合的方法,分析了整个文本,揭示出作者的目的不是描述一个女人的三角恋爱,而是借这一爱情故事展示现代人深陷难以沟通、难以理解的悲哀境地,因此,这首悲伤之歌是唱给整个人类的。
  关键词:结构主义 外视点 叙述人
  
  And everyday there is music. One dark voice will start a phrase half-sung, and like a question. And after a moment another voice will join in, soon the whole gang will be singing. The voices are dark in the golden glare, the music intricately blended, both somber and joyful. The music will swell until at last it seems that the sound does not come from the twelve men on the gang, but from the earth itself, or the wide sky...Then slowly the music will sink down until at last there remains one lonely voice, then a great hoarse breath, the sun, the sound of the picks in the silence.(注:Carson Mccallers:The Ballad of the Sad Coffee and Other Stories. New York: Bantam,1958.)
  
  这一段是卡森·麦卡勒斯的中篇小说《伤心咖啡馆之歌》的最后一幕。十二个犯人组成的苦役队被铁镣捆绑在一起,做着修路的苦差事。他们是没有自由的整体,被迫呆在一起,铁镣铐住他们,如同社会的禁锢,也象征着他们心灵的禁锢,而歌声是他们表达内心痛苦的唯一手段。卡森·麦卡勒斯在这里借助了非洲美国人教堂召唤—响应的宗教仪式:“一个低沉的声音开始了一个短语,半吟唱,就像发出一声询问。过一会儿,另一个声音加入进来,很快整伙人就会一起合唱。这些声音在金黄色耀眼的光亮中显得低沉,这歌声杂乱地混在一起,有的忧伤,有的欢快。”(注:文中所有译文均由笔者翻译。)
  乍一看,小说的最后一幕与长达六万字的小说主体毫不相干,可是当我们仔细品味时,则不难看出这十二个人的苦役队恰好勾勒出整个小说的结构框架,如果我们采用结构主义和叙事学相结合的方法分析文本,就不难看出小说的叙述结构似乎在向人们说明某种生活的道理,它揭示了人类的生活命运,带给我们的是沉重的思考和长久难平的情感震撼。
  
  一、 小说人物的命运结构带来的思考
  
  《伤心咖啡馆之歌》是卡森·麦卡勒斯最成功的小说之一,也是最早被介绍给我国读者并有中译本的麦卡勒斯的代表性作品,因此也一直是国内评论界极为关注的小说。这篇长达六万字的中篇小说是围绕着艾米利亚小姐的爱情故事展开的。国内学者的评论多数从三个外貌畸形人的奇异三角恋爱展开,用象征主义的方法把外貌的畸形看成是心灵的畸形和社会的畸形,剖析其荒诞的表现形式。然而,如果我们分析了小说的叙述结构之后,我们会更清楚地看到小说所要揭示的主题。
  当我们读完整篇小说后,我们不能不惊奇地发现,故事虽然是关于艾米利亚的爱情悲剧,但是故事中与艾米利亚有牵连的人的命运也与艾米利亚小姐有着惊人的相似,连同作者精心设置的场景也都有着相同的结构曲线,我们不妨列出图表以更清晰地表现:
  
  从图表中我们可以看到,纵向第一排都是单独的一个人,第二排由一个人变成两个人(或多人),而到了最后一排全部都回归到单独的一个人。作者卡森·麦卡勒斯让她的小说人物全部经历了相同的境遇或心路历程:从孤独到与人相聚相通,而最终又回到孤独的原点,不同的人,相同的境遇揭示了人类悲剧性的一个事实——人类注定是难以沟通的,在孤独中生存,在孤独中离去。
  主人公艾米利亚小姐跟马文有过十天的婚姻,之后便孑然一身直到三十岁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意中人——前来“寻亲”的神秘表哥莱蒙,可是与莱蒙表兄的爱情也在六年之后宣告结束。马文自幼是孤苦伶仃的孤儿,虽然被人收养,但从小作恶多端,杀戮动物、奸淫妇女,爱上艾米利亚后,痛改前非,但终没有赢得她的欢心而再一次成为孤独人。莱蒙表兄就像天边飞来的一只孤雁,虽形象丑陋,举止怪异,可是那颗渴望交流,渴望认同,渴望爱情的心却是昭然若揭的。莱蒙的哭诉与表白撼动了艾米利亚的心旌,融化了她冰冻已久的爱情之河,她开始接受莱蒙表兄。可是莱蒙对艾米利亚的收留和百般关爱并没有感激或者回报,六年之后当艾米利亚的前夫马文再次出现时他背叛了艾米利亚转向马文,但马文并不接受他,于是,又一个孤独的灵魂在世间徘徊。
  麦卡勒斯在这个故事中为这个三角恋爱设计了咖啡馆这个背景,而咖啡馆的兴衰沉浮也同样沿袭了这样的模式:最初的咖啡馆只是艾米利亚从父亲那里继承的一个专卖土特产的商店。艾米利亚是为了取悦莱蒙表哥才办起了咖啡馆。艾米利亚和莱蒙相爱的日子也是咖啡馆兴旺发达的日子。但是随着艾米利亚小姐爱情的泯灭,咖啡馆也随即破落消亡,小镇又恢复了以往的沉寂。
  
  二、 探寻路上的爱情悲歌
  
  结构主义的创始人普洛普认为,故事的主题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叙事中人物和角色的功能。他在分析了西方民间故事的基本形式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西方民间故事的基本形式是“追寻”(注:吴晓东著:《从卡夫卡到昆德拉》,三联书店,北京,2003年8月,第25页。)。他认为,全部民间故事的主人公都是在为追求某种东西努力作战。如果我们套用普洛普的理论我们不难发现,《伤心咖啡馆之歌》实际上也是一部关于追寻的小说。书中的每一个人无不在寻求与他人的理解和沟通,但是生活是极其残酷而无情的,他们从孤独的起点,到与他人相伴,再回到孤独的原点,这些人的心路历程向人们展示这样一个事实:当代人,尽管他们在努力地寻求爱,寻求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和理解,但最终都归于失败。
  故事中描写的艾米利亚小姐似乎是一个不近人情的女人,她的外貌酷似男性,几乎不与任何人交往,尤其不和女人交往,对她来说,人的唯一用途就是从他们身上诈取钱财。但是,如果我们仔细阅读,我们就会发现,艾米利亚小姐不是不愿意与人交往,而是不知道如何与人交往。人们把她看成是“怪人”,因为她“又黑又高,骨骼和肌肉都像男人”,而且还“长着一对斗鸡眼”。可事实上,人们对艾米利亚小姐的认识是有误解的。人们只注意到她酷似男人的外貌,却没有注意到“如果她不是长着斗鸡眼,她也许会是个漂亮女人”。
  作者用了不多的笔墨描述了艾米利亚十天的婚姻,这使读者认为(小镇上的人也这么认为)她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女人。但是要理解小说,我们不能忽略小说的叙事方式,尤其是视点的选择,这一点对理解文本是至关重要的。洛奇在《小说的艺术》中这样评价视点:“确定从何种视点叙述故事是小说家创作中最重要的抉择了,因为它直接影响到读者对小说人物及其行为的反应,无论这反应是情感方面的还是道德方面的。”麦卡勒斯在这部小说中选择了外视点作为小说的叙事方式,但却不让这个外视点的叙事人成为“全知全能”的上帝。她让这个叙述人拿着“摄影机”站在咖啡馆的大门口,它能拍摄到所有进出咖啡馆的人,能看见他们的动作,能听见他们的声音,但却限制它更进一步的摄入,也从没有真正进入到三个主人公的内心世界。这种限定性视点至少有三个功能:第一,艾米利亚与第一任丈夫马文之间是否有真情实爱,她对异性没有兴趣还是马文引不起她的激情。叙述者告诉我们,马文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棍但却有一副英俊的外貌,爱上艾米利亚小姐后他改变了自己。他开始去教堂做礼拜,学着尊重女人,不再打架骂人。两年的时间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娶到了艾米利亚。那么艾米利亚是为什么嫁给他呢?叙述人有这样一段描述:“And Miss Amelia married him. Later everyone wondered why. Some said it was because she wanted to get herself some wedding presents. Others believed it came about through the nagging of Miss Amelias great-aunt in Cheehaw, who was a terrible old woman.” (注:Carson Mccallers: The Ballad of the Sad Coffee and Other Stories. New York: Bantam,1958.)叙述人对马文历史生活的掌控让读者知道马文是真心爱着艾米利亚小姐的,可是叙述人的可控视点又让我们对艾米利亚同意嫁给马文的这一事实产生疑惑,她是真的因为爱他,还是因为无奈或其他的不为人知的原因。叙述者让小镇上的人对此猜测,同时也让读者对此猜测。叙述人与读者之间产生的这种张力给读者的阐释提供了巨大的空间。接下来叙述人借一个小孩之口讲述了当天夜里孩子趴在窗户上看到的一切。艾米利亚的新婚之夜是在她的办公室打字机前度过的,而在这以后的日子里,两个人也没有任何肉体上的接触,因为只要马文挨近她,她就大打出手直到把他赶出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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