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无法遏制

作者:[德国]比塔·哈姆斯珐尔 著 孙晓峰 译




  哈利每天都有一个深恶痛绝的时刻——何止是痛恨,简直是恐怖无比——这是一个固定的时间,即尼娜从厨房出来,走到客厅的时候,通常是八点刚过。
  和往常一样,哈利坐在电视机前,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时事新闻上。尼娜这时已经把厨房收拾干净,擦干手,往上面涂抹润肤油。这是尼娜的一个怪毛病——在手上不厌其烦地抹油。在哈利看来,这简直就是一种在向他炫示其漂亮、能干、完美和高贵的行为,充满了挑衅和示威。其实这是件很可笑的事情。他们完全有能力雇一个用人,可尼娜坚决不同意,而且对哈利几次想买洗碗机的想法也一笑拒之:“算了吧,哈利,那根本不值得。”
  事实上是因为她乐在其中。她喜欢向他展示她一整天的忙碌,以表明自己终日操劳就是为了让他的生活尽可能舒适。每晚在厨房收拾停当的时候才是尼娜一天圆满的结束。
  有一段时间,哈利想通过避开厨房躲到电视机前的办法来逃避尼娜的这个表现。他一看到尼娜开始收拾晚饭后的餐具,把它们放进洗涤盆,便立刻起身,借口看新闻,离开餐厅到客厅去。但这无济于事,尼娜似乎看破了他的心思,就像他所有的一切都逃不过尼娜的眼睛一样。
  他坐在电视机前,眼前闪过一幅幅战乱或和平的新闻画面,可耳朵里全是厨房里热水的哗哗声响。尼娜正一丝不苟地在泛着洗涤液泡沫的水中摆弄着盘盘碟碟。等到天气预报节目开始,终于引起了哈利的注意时,尼娜厨房里的活儿也做完了。他的目光从在瑞典中部上空移动的高压区移开,看着尼娜去拿那个绿色的润肤油盒,打开,把指头伸进去。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这些动作,这些天天在他前面晃来晃去的动作。
  尼娜一边在手上抹着油,一边走进客厅。她站在客厅入口,兴致勃勃地问哈利晚上有什么好电视节目。说话时,她始终面带微笑,含情脉脉,双手相互擦抹着——一会儿用手指擦抹指头两边,一会儿又将整个手掌放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反反复复,没有终了。
  哈利说不清楚,为什么这样一种极其普通、毫无危险的动作会使他神经兮兮,恐慌不已。尼娜很注重保养皮肤,但这说到底是为了他。哈利也经常从同事那里听到对他的羡慕之词,他们都认为他娶了这么一个贤惠貌美的妻子真是三生有幸。
  而他却一天天自卑起来。每次他不得不面对尼娜处心积虑的表现时,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或者干脆就变成他嘴里吐出的烟雾,等到尼娜打开窗户时,飘散出去。
  有时哈利甚至梦到,他把尼娜的脸按进一个巨大的润肤油盒里,往她的嘴和鼻子里塞滑腻的油膏,使劲地塞,直到她窒息。要知道,尼娜可不仅仅是在两手上擦抹而已,在她上床前的洗漱中,这个动作还要延续。
  此刻,卫生间里传出哗哗的水流声。哈利眼前再一次出现了幻影:巨大的洗浴泡沫和一个慢慢沉陷进去的身体,两只手在到处揉捏、按摩,全身的皮肤无处不及:光洁的脸,性感的脖颈,被阳光微微晒黑的纤细胳膊,丰腴的大腿,这个年龄少有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滑的肚皮,小巧而坚挺的乳房,白嫩细腻的后背,全身的皮肤洁白如玉,竟没有一点瑕疵;镜子下面的梳洗台上整齐地排放着各种各样的润肤油和洗浴液,盒子、瓶子、软管,应有尽有。
  尼娜已经快四十岁了,哈利比她大五岁,正是“男人四十一朵花”的年龄。尼娜身材高挑,哈利和她站在一起,高不了多少。他体形魁梧,肌肉发达,浓密而略微拳曲的头发下面是一张颇讨一些女人喜欢的男人味十足的脸庞。
  但哈利却没有惹出什么绯闻,尽管他的外表几乎和过去没什么变化,只是显得比二十来岁时更加成熟、深沉、冷峻和刚毅。
  尼娜在卫生间里呆了足有半个多钟头。当她走出卫生间时,和往常一样,身上披着一件拖到膝盖、色彩艳丽的玫红色睡衣。睡衣半遮半掩,就像一块幕帘在她身上打开,恰到好处地露出她透明的三角裤,企图诱惑哈利的目光。尼娜睡觉时总是只穿一条三角裤。这些三角裤有黑色的、淡紫色的,还有一些是浅绿或纯白色的。但无论什么颜色,现在对哈利都毫无吸引力。
  尼娜站在卫生间门口,带着诱惑的微笑问道:“你还不困吗?”看到哈利沉重地点点头,从软椅中站起后,她又问:“要我给你沏杯茶吗?”
  没等哈利回答,她已开始动手泡茶。一般是菊花茶,偶尔是薄荷茶,加一点糖,用热水沏。每次哈利走进他们俩的卧室时,第一眼总是落到那冒着热气的茶杯上。
  尼娜已经上了床,盖着薄薄的被子,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脱下袜子,把裤子对边折叠好,放在熨衣板上。要是他不这么做,那她就会起来替他做这些事情。他在她身边躺下,内心充满一种夹杂着恐惧、反感,甚至厌恶的莫名其妙的情绪。
  这时尼娜开始问他是不是今天感觉很累,然后主动地给他按摩有些僵硬的颈背,揉捏他肩膀上酸痛的肌肉。这是她开始行动的信号,一个对哈利来说是危险到来的警报。尼娜的手每次都会从他的脖颈和肩膀上移动到他的下体,在那里纠缠不休,她把在那里摸到的东西称为“她的宝贝”。
  这简直就像是在对他实施酷刑。哈利每一次都能清楚地感觉到一种麻木感从双腿向他的腰部和胸腔蔓延,直到最后他的整个身体都陷入毫无知觉的麻痹状态,僵尸一般躺在床上。
  过去他当然有过被尼娜弄得酥骨消魂的时候。那时他全身松快,躺在那里任她随意摆弄,那会儿他真觉得自己是一个幸运儿。但现在一切都彻底改变了,莫名其妙。
  他苦思冥想过,可只能找到一些支离破碎的细节,而且都和尼娜对他每天无微不至的关心照顾有关:晚上在床头给他放一杯热茶;每天早餐时给他加缬草精滴剂,用来减轻他一天的工作烦恼;只要他稍微露出一点感冒的迹象,马上就给他放好一浴缸的热水,并且在水里泡上草药;即便他的体温只升高了十分之一、十分之二度,也要给他敷上降温带;让他吃粗面粉面包以帮助消化;用植物黄油来防止他胆固醇升高;全瘦的嫩鸡脯肉;什么料也不放的生菜拼盘。
  所有这些小事情压得哈利渐渐喘不过气来。现在浴巾已成为他的多余之物,只要尼娜干完活在手上一抹油,他就再也没兴趣裸着身体披上浴巾。
  
  公司在十二月中旬的一个周末举行迎圣诞庆祝晚宴。早餐时她显得漫不经心,不动声色,只是往他的杯子里比平日里多滴了几滴缬草精,顺便祝他玩得开心。在送他出门时,她提醒他在吃冷餐和饮酒时要特别谨慎。
  “要注意你的胃。”尼娜一边说着,一边吻着他的嘴角,一边又温情脉脉地用手摸着他蓬松浓密的头发。尼娜只是担心他的胃,这让哈利略感不快。从同事们的口中他经常听到,别人的妻子所担心怀疑的完全是另外的东西。可能按照尼娜的想法,这只是一个公司的活动,因此用不着去想什么女秘书、女打字员或其他什么女同事之类的事儿。也可能是因为有这么一个事实存在,即哈利现在对她手指的触摸挑逗几乎没有反应能力。她压根也没想到,自己丈夫的这种无能仅仅和一盒润肤油有关。
  和往年一样,公司的同事们又聚会在市郊的一家森林饭店里。这是一家以其菜肴味美而享有盛名的饭店。它今天准备的冷餐也看起来名副其实。同事们都非常活跃轻松。哈利觉得自己有一些被冷落,虽然这也同时让他感到某种自在。
  他暗自决定,要好好享受一下这个夜晚。于是他端着空盘子走到精美丰盛的食物前,思考他的胃是否能承受一点这些美味。由于尼娜经常告诫他不能食用色拉油,他自己也渐渐信以为真。正当他犹豫不决,迟迟疑疑要伸手之时,有什么东西碰了他一下。
  随着一个声音在他身旁叫道:“啊哟!”一杯黏糊糊的饮料倒在他烫得笔直的浅灰色裤子上。他愣在那里,手里端着空盘子,低头看着自己的裤子,不知所以。
  “噢,对不起。”伴随着一个听起来年轻而灿烂的声音,一张充满歉意,但同样年轻灿烂的面孔出现在哈利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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