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自述.北方
作者:宋晓杰
是的,这是一棵纷披的大树
树皮继续龟裂下去,在沙砾的风中
我是一段枝丫,随意的一段
细小、清脆、明亮、微微地痒
成长的阵痛以及隐约的期许
在午后,也许是黄昏时分
牛的绳索还没有退下,一层层
黑色浪花平静地翻卷着。或者牛
半躺半卧也说不定,反刍
那些不知愁的空洞的
岁月。夕阳的布景原始、凄美、迷幻
彰显与生俱来的神祗。老屋披着
衰草的蓑衣,时刻迎候着
远道而来的风雨。无声。挣扎。
咬紧牙关。沉着淡定的最高
境界……活着。
二
是的,这是一种危险的表述
像紊乱的脉,像来不及的刹车
像崖边悬垂。的劲松,慌乱中
我不知道踩着哪一阵鼓点
才能跟上你踢踏的脚步
什么比土地更硬
什么比泪水更咸
噤声。年复一年的四月啊
犁铧被具体和抽象越擦越亮
像那种搭救性命、毁灭命运的金属
郑重地挂在斑驳的墙上。永不蒙尘
如高高在上的精神。光阴只知道握牢
实实在在的五谷,除此之外就是不务正业
子虚乌有。被土地放逐,就是
被生活囚禁,还有飞沫和白眼。看不见的
战争,旷日持久
三
是的,这是一片永远晴着的天
即使大雨如注即使泪水滂沱
我曾经写过一首诗——
《故乡:一把晴雨两用的伞》,对啊
伞、故乡,是北方的别名
不过,伞多么道具多么矫情
一想起它,我就浪漫、就飘,但是
有一只手轻轻按低我高昂的头
那些意象饱满、诚实,与刻板的时光有关
又无关,但是它们却温柔地攫取我
不是在清晰的遗忘中,而是在某一个傍晚
在奢侈的太阳雨中:一两道启迪的光环
水粉的凉鞋细细碎碎敲击着石板
蛙潮沸腾。满地浮萍、落花
过早丰满的桃子、高而细的背影
动荡着,模糊不清
四
是的,这是一阵来路不明的风
我被它搬来运去,仍然无处
停泊,无端内耗与消弭。我缄默
惟有缄默,并保存好檐头井水的血压
保存好黑土的嘴唇和肌肤、窑砖的
眉眼,以及躲到哪里也逃不脱的
遗传疾病、声调、手势、步伐……
哦,我固执倔强的北方呵
……原乡人,守着那份默契、干净和穷
像大地上最宽宥的植物,一茬茬枯荣
偶然的分神和蛊惑不过是
一场小小的伤寒,必定导致
水土不服。根治的偏方只有更深地
埋下头,向土地索要一身透汗。然后
把曾经演绎成传奇,憨憨地
笑两声。或者干脆绕开
仿佛炮烙仿佛陷阱
五
是的,这是一个奔跑着的黎明
我听到火车在卖力地奔跑,在黑暗中
轻轻地咳嗽,像老宅邻家的男人
摸黑儿提锄推开院门。身后是
一小段完整而脆弱的死寂和虚空
火车啊,大地足够旷远
你的胸膛足够宽广,而你
而你还是停下来,吐出我
像吐出一根哽喉的鱼刺
毫不留情……这样看来
即使我走得再远也是徒劳的了
——不仅缺水,还缺少命定的支撑
宿命的水土在迁徙中
兴奋、疲惫、犹豫,慢慢可怕地丧失
如不可遏止的泥石流,严重淤阻了
虚拟的通途和放纵的光芒
我清楚地知道:从此以后
所谓的一生,已支离成
毫无血色、毫不相干,永远
无法拼接的两部分
……没有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