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5期
献给母亲的哀歌(组诗)
作者:鲁西西
姐姐啊,你难道不知道
她已经睡着了。
请不要过于伤痛,惊醒了她。
不要以为她的头发,是披散的头发,
她的手,是尚未僵硬的手。
姐姐啊,当你俯伏在她身上,
我似乎看见她的右肩活了过来,
并狠劲动了一下。
她一定想要安抚你,
她一定想越过死亡,让右手抬起来。
一分钟前,她还是我们的母亲,
一分钟前,她还有胸脯,膝盖,
均匀的一呼一吸。
一分钟前我们打开门,
房子不是空房子,
端在手上的,也不是空杯子。
母亲的飘香,柔软的苦难情绪,
这些都留在了凡尘。
姐姐啊,让我们安静下来,
安静下来,
伸手欢迎一切从天上来的
接走我们母亲的使者,
看着她们的翅膀像白云,
托着我们的母亲上天。
第二首:等待
都在等待。
但你们的等待
不同于此刻
我母亲的等待。
她等着启程。
她等着脱去
自我的意志
穿上某种
隐藏的新衣。
第三首:同感
当我要哭泣的时候,我尽力忍着。
当我看见黄河在河岸里枯干,我有
近百斤重的同感。
第四首:哭泣之歌
你说的话还在,
但嘴唇没有了。
你穿的衣服还在,
身体没有了。
你穿的鞋,
有脚伸进、伸出的印痕,
但脚没有了。
没有了,没有了……
当我从远处回家,
别人的母亲还在,
我的母亲没有了。
第五首:挽留
你躺在床上,
我将你如此抽象的手臂
叫顽强。
不管世人是否缄默,
是否伤心,
他们吃饭,
也喝水,
触及更实在的事物,
与空气。
而你竟如此顽强——
我抱着你的头,
亲吻你,
石头也在我的唇下动摇,
而你竟一点
也不动心。
第六首:背面与正面
路边坐着一位妇人
我从后面
朝她慢慢接近,
我看着她的花白头发
被风吹向一边,
她躬着的背和腰
吸引我朝前,朝前,
再一次朝前——
我不敢绕过去,
看她的脸,
她若不是我母亲
她若不是我母亲
我知道她的背面是
但面庞不是。
第七首:喜乐
属天的大军里多了一个人,这没法
让我不喜乐。
但多的是我母亲,是活在我身旁的。
我高兴天上多了一个,但地上
少了一个。
第八首:苦难
天平和砝码消磨了生活的本性。
没有更悲伤的事物,
从海底掀起的暴风不愿涉及它们的轻。
草场依然延伸着,因它腾空了
整整上一代羊群。
消失了姓氏的人群提着祈祷的香炉
在崎岖的两岸行走,
小河流水和空气一同颤动着,
找到了苦难的节奏。
第九首:孤单
我想写一写此刻我的孤单。
我一个人望天,
一个人,在天底下,昂着头,
却始终没有看到和我一样
失去母亲的事物,
无助的事物,渺小的事物。
第十首:死亡
死亡,在我心里充满了生动的现场记忆。
虽然夜色又转深了一次,
虽然刚才喝着这个世界的水,头枕着
这个世界的手臂。
每个人经历她(或他)自己,
自然不能解释自然,露珠不是自己释放,露出胸襟。
就像到了春天,
千万花朵不说话,但都彼此望着。
世界一片漆黑的时候,死亡
是盛满水的煤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