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期

和山羊谈心(组诗)

作者:长 岛




  生活的艺术
  
  我担心。
  担心也没有用:一个好人和一个坏人
  有一天他们会相互携手
  他们交流生活的心得,并且用
  奶油一样的话语贴向对方
  会关起门,在公共的房间里窃窃私语
  (就他们俩!)剥一个下午的红菱
  嘴皮子磨得发烫,嘴角儿仍
  丝丝入扣挂着微笑——其中一个
  还会在甜美中软瘫,并低下了头
  
  脸上掠过一丝动人的不安
  和愧疚——因为不久前
  他们还飞短流长,算计着冷箭伺候
  多年的积怨怀恨,仿佛倏忽间
  打上了消肿的膏药
  
  仿佛我有了痛的感觉。
  千百次荒诞不经的幻觉过后
  我发现周遭一切并无异常:生活
  照旧青葱,人们说说笑笑,还有一点儿
  貌似真诚的虚假
  
  我活在他们中间,彬彬有礼
  “只是一个人的变化改变了
  另一个人对世界的看法”
  生活的沟壑横陈,我穿岩凿壁听凭
  公众的判定,心灵的指认
  
  倘若假寐是一种选择,可又怎能制止
  眼皮的眨动?仿佛两颗黑色太阳的光芒
  从眼睑下射出:要把这一切
  全都钉落在视网膜上——
  (我也听见了,一个声音在暗处窃笑我
  
  “喏,这就是生活、生活的艺术”)而我像一滴
  呛鼻和刺眼的浓铅滚动着
  厮守于自己的笔尖——
  “在众多的瓷器摆设中,我只是
  想找一件金属制品”1
  
  我们之间,只有一张白纸的联系
  
  我用完了笔管里的墨水。
  仅仅是开篇。但这一行诗
  必须被写出,我的手已不能退缩。
  
  我撕开了自己的血管——
  殷红一片,我的血迎向白纸
  犹如怨恨的刀,刻下了急流。
  
  犹如夜晚的山谷,由于一只
  鹰的叫声伤到了骨头。
  我是我的时代的陌生人。
  
  没有仇恨,而我的生活聚成了一堆恐惧。
  痛苦追逐我。我是猎人
  和猎物之间奔逃的时间。
  
  即使喊叫也已经失声。
  我是会说话的哑巴,倔强的
  舌头,嚼着新的荒凉。
  
  我不能活在现在正如
  一棵橡树在冰雪地带的枯萎。
  而土地瞪着眼,它早已分不清是非。
  
  呵,我已不能退缩不能表达,
  我和我的时代也许将
  失之交臂——我们之间
  
  只有一张白纸的联系,仿佛从云层里
  垂下的一把梯子:要是不能进天堂,
  那就只好去地狱。
  
  和山羊谈心
  
  前面是痛苦
  后面也是痛苦
  上帝呵,请陪我坐一会儿
  请和我说会儿话……
  ——(俄罗斯)曼德尔斯塔姆
  
  它张眼望着我,深夜
  一只山羊来到我的房间
  它瘦骨嶙峋
  孤零零地站立
  
  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微笑悄悄地
  掠过它的眼睑——
  好像提醒我
  在同一个夜晚
  我们有着同样乏味的睡眠
  
  寂静的黑暗里,我能辨认出
  它身上长有的胎记
  它陡峭的脸
  有着难以模仿的
  命运的痕迹……
  
  布满血丝的瞳孔
  一道来自尘世的悲凉
  是那么惊异
  ——仿佛幽灵从天际
  望着自己抛下的躯体
  
  我想开口说话
  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正如我那桌上的白纸
  早已写满黑色的沉默
  
  “呵,请原谅我的阴郁”
  在寂静的夜里
  它安静的脸上
  有我看到的一切
  我听到的一切
  我没有说出来的一切
  
  ——没有哀怨,和怜悯
  只有共同的命运
  站在午夜的幻象之间
  
  晚餐
  
  我要写一写晚餐
  我们的晚餐
  ——当暮色在四周落下
  灯光慢慢地唱响……
  
  我做好了饭菜
  坐在餐桌旁等待
  一个人,像一本打开的书
  和一束柔柔的光线
  
  我爱上了傍晚的光线
  因为稍等片刻
  我的爱人和孩子
  就会在光线里归来
  
  我想起了早年的恋爱
  仿佛一眨眼
  我们的女儿就已经长大
  而多年以前我的父亲
  
  也和我一样的年轻
  也和我一样的等待
  ——坐在餐桌旁,做好了
  饭菜,等候着我们归来……
  直到现在我才慢慢学会
  爱上了安静
  ——我爱上了傍晚的光线
  和餐桌旁的等待
  
  我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
  学着我父亲的模样
  任满头的黑发
  一点点变白
  
  ——在寂寥的时空里
  我想,我们也有过
  短暂而幸福的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