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疼痛是传记性的,喊声是非个人的”(访谈)

作者:李以亮 余笑忠


  “疼痛是传记性的,喊声是非个人的”
  李以亮(以下简称李):老余你好!你也知道,本来这个系列访谈很早就计划做你的,但我一直在谨慎地琢磨,这是一个缓慢地接近的过程。于是延滞到现在。我要提的问题本身可能并不重要,但会有助于朋友增进对你的了解,而你一向说的很少,特别是关于自己和自己的写作。我首先想问的是: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接受诗歌的影响、什么时候写起诗来的?最初的诗歌启蒙读物是什么?你的出生地鄂东也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像闻一多、胡风,他们的作品、为人方面的故事、还有你的老师们对你是不是也很有影响?
  
  余笑忠(以下简称余):要说接受诗歌的影响的话,恐怕很难说出具体的时间。我想起两个人,你知道,70年代全国都在兴修水利,我老家那里有两个工程。一个是在蕲河上修建一座渡槽,另一个是修建一座小水电站。从县里其他地方来的民工就驻扎在施工现场附近的村子里,我们家也先后有来自不同地方的民工借住过。这些民工中有一个小伙子,好像读过高中,他喜欢拿出他的手抄本来看,是唐诗。还有一个人,他被人抓起来过,是当时的思想异端分子吧,他很健谈,爱读书,鼓动我从我家阁楼上找出了几本旧书,那可能是我的曾祖父读过的,我拱手送给了他。后来我考上高中的时候他在我的一个本子上题了一首七言绝句,我的感觉是:啊,这个人会写诗,真是不一般!
  还有一件小事,我的中学俄语老师有一次上课的时候提到了叶赛宁,她说起叶赛宁的时候口气很不一样,我想我的同学大多没有注意到,哦,叶赛宁,又一个诗人,让我的命途坎坷的老师以一种叹息的语气提起,可惜的是我的老师没有跟我们谈.的诗歌。但我隐约感受到诗歌肯定是一种不同凡响的语言。
  这些小事可能像小鸟从遥远的地方衔来的种子,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悄悄地发芽了。
  其实关丁胡风和闻一多我了解的并不多。在我的故乡蕲春最有影响的民间人物是一个阿凡提式的家伙,反叛,幽默,又有很多少儿不宜的段子,他叫陈细怪,在蕲春尽人皆知。我的高中语文老师蔡道明先生有一次在课堂上以方言抑扬顿挫地背诵了陈细怪落第之后写的打油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鄂东人表面看来多半和善,但骨子里很硬。胡风、闻一多如此,黄侃也如此吧。
  李:音乐大概也是你诗歌的一个重要的营养源。是这样的吗?
  余:其实我只是一个业余音乐爱好者,听音乐对我来说更多的是一种享受,有时甚至是极为功利主义的,以音乐来转移注意力,来缓解焦虑。我听的音乐种类很多,包括西方古典音乐、世界各地民谣、摇滚乐、爵士乐等等。在我的收藏中除了西方古典音乐之外,世界上很多地方的民间音乐都可以找到,比如最近我常听的是以色列歌手Ofra Haza,土耳其两位女歌者Aynur、Sezen Aksu,希腊歌手Haris Alexiou,还有一位是突尼斯音乐人。而俄罗斯歌后普佳乔娃(A JI JI a n y r a q e B a)一直是我激赏的。当然最喜欢的还是西方古典音乐,但这与我的诗歌写作没有直接的关系。一个人如果迷恋古典音乐的话,可能在写作中自觉不自觉地受到一种暗示,即某个动机应该如何去变奏,如何去发展,如何得以圆满解决,可能会在形式和结构上有些自觉意识吧。此外,由于爱好音乐,我也喜欢浏览一些与音乐相关的书籍和文章。
  李:如果说到你所看重的诗歌传统,可能会比较复杂。我们以为我们这代人比我们的前辈还是要幸运些,不过这并不意味我们就更完备或者有什么优势,这只要参证一下九叶诗人或者七月诗人,甚至朦胧诗人就可以看清楚了。请谈谈你理解和接受的诗歌传统。
  余:当代汉语诗人共同的传统应该包括西方现当代诗歌、中国古典诗歌和现代新诗。就我个人而言,中国古典诗歌的影响是比较明显的,我希望自己的写作能够与它形成一种呼应。某位现代诗人说他从中国古典诗歌里找不到可以借鉴的语言资源,我也一度有这样的感觉。但是后来我从柏桦那里发现了令人惊喜的语言,中国古典诗歌的气韵通过他而贴近了我们。但是柏桦那里也存在着问题,他似乎太沉迷于一种趣味性的东西。
  关于现代汉语诗歌与中国古典诗歌的关系,我最近注意到了一行的几句话,他说:“现代诗与中国古典诗歌中的比兴传统如何接通,这个问题非常复杂,因为现代诗强调智性、观念和语言的直接冲击力,而比兴传统则强调情志、气韵和语言的含蓄与温润。在这方面,许多杰出的现当代诗人作过探索,除了从卞之琳、吴兴华到柏桦、张枣的中国古意诗之外,还有像石光华、宋炜他们的尝试。最近的尝试的例子,我可以举出三个人:杨键试图恢复中国古典的感兴以及伦理的光辉,但他做得不是很好,有点说教化,语言较粗糙;陈先发的诗语言精致,颇有中国古典的风度,但是我认为他的诗很多是过于直接地借用古意了,显得有些讨巧;余笑忠则在承继中’国古诗中的魏晋那一路,闲散但有风骨,我觉得做得不错。”这里提到了我,但我自觉闲散不够,风骨倒是有一点的。
  李:呵,这段话的确是行家里手的看法。有时我也相信诗歌是“天才的事业”这一说法,也就是相信天赋。不过我不喜欢有人把天才搞得无比神秘。我认为康德对天才的界说和研究就具有说服力。他强调天才是一种艺术才能(甚至只是在艺术领域),艺术才能、天才对作品的目的有个明确的概念,具有把握材料和直觉的观念,也就是想象力和知解力能够自由协调,当然还有能够体现这一切、将其转化出来的能力,其实就是语言。所以天才就是给艺术定规律的一种才能.看得出来,这里的天才并不指向个人,而是指向个人的才能。所以我更喜欢“天赋”这个词,不怎么喜欢“天才”这个词。你怎么看?
  余,所谓天才是超越她的时代,走在时代前面的人。莫扎特是我心目中的第一号天才,洋溢着青春的光芒。莫扎特同时也是一个不解之谜。卡夫卡也是一个天才,倒霉的是他似乎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天才。从卡夫卡这里我们应该意识到,有时连天才都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天才,那么我们还能说什么呢?还是不说为好。
  我觉得没有必要把诗歌跟天才联系起来谈。打点折扣吧,诗歌需要天分倒是真的,也需要耐心吧。干什么都需要天分和耐心。
  至于诗歌语言转化能力,我相信不是可以用语言来形容的,你自己也有这方面的体会啊。
  李:现在比较成熟的诗人们都意识到应该更关心写作自身的问题。不过就是写作自身的问题也不好太狭隘;还必须把它放到更大一些的参照系里来思考。很多人习惯把诗看成、也自觉形成一个自足体,表现出内部空间的自足性、封闲性。这是不是一个很大的误区、是不是缘于一种不良的比如盲目自信的心态和诗艺的贫困呢?
  余:你这个问题换个说法就是:什么是诗?如果你问做馒头的师傅什么是馒头,他觉得最好的回答是做一个馒头给你尝。诗人大概也有同样的心态。如果我说,诗表现的是我们与世界的联系,这大概不会错吧。这是我的诗不是你的小说,这也不会错吧。好的,诗歌是一个自足体。但它是极为有限的一个自足体,相对于我们的世界来说。
  如果说,舆论只存在于没有思想的地方,那么,你所说的那种盲目自信的诗歌也只存在于作者虚构的巅峰上。
  李:就写作本身来说,每个写作者似乎都有一个写作资源的问题。大家都注意到乡村、童年这些从前的经验在你诗里反复出现,当然也有现在生活的一些影子。现在许多人是注重“在场感”的我理解的“在场”是宽泛的,不是一定要写今天、当下的,因为很简单,眼前的并不一定有价值,而过去的并一定等于可以过去了,挖掘经验是写作者经常会遇到的事。你的诗,对经验的重视、对叙事的重视、对亲在感的重视避免了凌虚蹈空的诗风。你如何理解这些?余:你在提问的时候其实已经对这个问题作了回答,我很赞成你的观点。我要补充的是,对“在场感”的理解可能存有一个分歧:“在场感”被视为一种语言方式与“在场感”的不单是一种语言方式。我不喜欢草莓式的现场感,我喜欢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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