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夏天

作者：温　青


　　1
　　
　　饥饿的青草
　　细白细白的花，喊叫着
　　夏天的悲歌
　　我在什么地方
　　为什么，季节会老
　　
　　2
　　
　　被两种季节扭曲
　　五月的树干
　　总是冒出新的委屈
　　疼痛的绿，疼痛的黄
　　一棵疯长的树
　　内心多么廉卑
　　
　　3
　　
　　春天转回头时
　　地平线已经开始了弯曲
　　一个发现的心律
　　跳不出去
　　所有的结局无妻无子
　　甚至爱情的闪电
　　死亡的浮石，都不能书写
　　
　　4
　　
　　爬上清晨的眼皮
　　夏天还是酣睡的婴儿
　　只有我，需要这样熬着
　　一个陈旧的梦
　　清凉的轮廓
　　泪滴濡湿了草的边界
　　早起的蚂蚱，撑开酒囊
　　不问日头的方向
　　
　　5
　　
　　居于夏天的边缘
　　窗户敞开，看见种种可能
　　果实一样
　　开裂着，岩石的天赋
　　锐利，寂静
　　一生不能慰藉
　　水上的谵语，一种低矮的鱼
　　冷漠连同激动
　　有意忽略，季节的隐秘
　　
　　6
　　
　　夏月亮是苦的
　　星星一样苦
　　我在草地上看，苦有多么远
　　有多么冷
　　池塘绷不紧地平线
　　我不看它
　　我知道有那么多的生命
　　比我的天高
　　比我的水深
　　
　　7
　　
　　就是这水
　　饱含了漫长的童年
　　余下的远游
　　憋下了夜半的睡梦
　　一块阴沉的心愿
　　谁会在睡夜哭泣
　　一种夜盲的虫子
　　钻进煤油灯
　　火热的大白天
　　
　　8
　　
　　躲避树阴的天堂花
　　黄得如此苦涩
　　细长的茎，绳索一样
　　不能抬头
　　烈日的爱，刀子的爱
　　危机四伏
　　一线生机的雨
　　对来世毫无牵挂
　　
　　9
　　
　　夏天的古典如此残酷
　　种种工笔，往返于午梦
　　水稻的叶片
　　在水路上找不到本色
　　我在夏天后面
　　撑着一个人的场面
　　田埂上的蚂蚁，不礼貌
　　不打招
　　
　　10
　　
　　女皇，夏天的客星
　　青草装打
　　清瘦骨感和目光的冷
　　一闪而过
　　我插秧，把水搅浑
　　给责任田挠痒
　　我还能看见，她孕育着稻穗
　　
　　11
　　
　　我的夏天让我孤单
　　空旷的忧伤
　　尘土之外的路
　　弯成一团断弦
　　整个季节的乱，如同坟茔
　　不能修饰
　　甚至祭奠之火在大雨中
　　成为灰浆，颜色平淡
　　
　　12
　　
　　路边的树，看见什么
　　一直噙着雨滴
　　多沉的雷声，多利的闪电
　　远处的乌云不能追赶
　　一个夏天的煎熬
　　一次成熟的衰老
　　像一口土锅
　　一直闷到中年
　　
　　13
　　
　　手掌中的悚然
　　针一样，深入骨质
　　一个枯萎的神灵
　　一张横断时光的脸
　　都不能清醒
　　这个时节的命运
　　一直走向迷梦
　　一直是非不断
　　
　　14
　　
　　一个人水哗哗的身体
　　一路熄灭着灯盏
　　每天的死亡，每天不同的天空
　　长不出青苔
　　甚至长不出黑暗
　　盲目的花朵，迎候的人
　　已经安于时令
　　心跳减缓
　　
　　15
　　
　　扛着失眠的头颅
　　一头牛找不到逃跑的路
　　在水中游行
　　我们不能干涉
　　躲避的浮萍，兰色的
　　小花一样，眨眼哭出水珠
　　一个场景的累
　　烈日当午
　　
　　16
　　
　　就这样流动的河鱼
　　夏天百感交集
　　午后的游荡，成群结队
　　生命总是如此
　　不能敷衍，无法自暴自弃
　　弯过艾蒿的头顶
　　麻雀的憔悴，行走和飞翔
　　没有距离
　　
　　17
　　
　　玉色的稻叶上有父亲的脸
　　一道道的细流
　　让我冷，让我回忆
　　他入土时节的大雨
　　刚刚一年
　　是那个夏天和这个夏天合谋
　　让父亲隐居于此
　　让我在诗歌里，和他交谈
　　
　　18
　　
　　开沟放水，庄稼的水
　　比瞌睡还短
　　风中的马灯，蚊虫叮咬之后
　　一张麻烦的脸
　　躲在夏夜的星光之间
　　我就是那个孩子
　　牵牛走着夜路
　　左右看看
　　
　　19
　　
　　枝条相遇
　　两棵树的距离与根有关
　　一个夏天改变不了什么
　　包括一些美感
　　我咬紧牙关，在夏天里
　　匆匆忙忙，不想过去的季节
　　不惧怕雨水
　　雷电
　　
　　20
　　
　　素花裙子，素面的微笑
　　一个清晨的温暖
　　一个季节不能自拔
　　在时令往返里，过客羞惭
　　所有空下来的
　　我用双手捧起，包括一次祭奠
　　一次不能回头的哭
　　一根系着蚂蚱的线
　　迷梦水一样不可打捞
　　阳光水一样不可打捞
　　我站起身
　　这些远离中年的事物
　　纷纷落地
　　一次礼貌的拒绝
　　席地而眠
　　如此自然地寂静
　　
　　21
　　
　　一个人内心的树
　　不能高过内心
　　我在树梢上的瞌睡，一样
　　不能高过我的疲惫
　　握起的五指
　　一根一根开始充血
　　伸出手，在热风中曲卷
　　一种冷，从边缘返回
　　
　　22
　　
　　看着风吹雨打
　　所有兴奋的恋人，都会感激
　　上天的安排
　　如此不公平
　　他们手中，低头的花
　　水滴一样娇媚
　　短暂，悠远的爱情
　　只能冷藏
　　
　　23
　　
　　枯卷的草，独自面对午后
　　一些流动的光线
　　总是不能理顺
　　焦黄的挣扎
　　漫天飞絮，远程的徙鸟
　　一贯目光麻木
　　在夏天的帷幕上
　　一次次仄跌，而且不能描摹
　　
　　24
　　
　　后面的天空
　　玻璃的刀，关闭大地的门
　　无情的纯洁草芥一样
　　疯狂自遣
　　树冠的牢狱，雀巢
　　它们所触及的食物
　　烟囱忙忙碌碌，黄昏以后
　　向谁弯腰道别
　　
　　25
　　
　　风，压下草尖
　　抚摩深夜的额头
　　让时光再生，田水倒流
　　拉紧黑暗的手
　　吹晾一个人的白昼
　　终日忙碌的虫子不能入眠
　　一只水皮上的鹭鸶，难以立足
　　静下来，风听风说过
　　我们不需要道路
　　
　　26
　　
　　宁静之大
　　比比喻更加模糊，深远
　　蓼蓝的梦幻
　　不能到达的名字
　　不至于心冷
　　如此坚韧的谦卑
　　比恐怖更加恐怖，更回固执
　　让惊愕成为一种沉默
　　
　　27
　　
　　苍翠绚烂的植物
　　一群舞蹈者
　　它们叫喊的节律
　　渐渐萎黄
　　我是它们的信徒
　　年年倦怠，节节哀伤
　　一个照顾土地的人
　　不能无泪返乡
　　
　　28
　　
　　一个布裙女孩
　　一朵花令人惊讶的真实
　　在粗糙的草地上
　　叹息声细致入微
　　草地的表面
　　灼热开始流动，点点猩红
　　不可破译
　　
　　29
　　
　　一个睡眠的面庞，如此生动
　　阳光走得更加深远
　　一座城市在一片庄稼地里
　　爬行
　　默默小跑的梦境
　　道路从未终止
　　这些隐约的村庄
　　海市蜃楼的过程
　　
　　30
　　
　　夏天的秘密不能消退
　　高温的危险
　　笔直地隐入出生之地
　　举着少年的旗帜
　　辨认诗歌流落的足迹
　　曾经的死亡握住了手
　　没有德国大师，没有敬礼
　　只有素装素手的你
　　
　　31
　　
　　滴空自己
　　阴影丰富着菜地的幻像
　　扑灭萤火和夜的草绿
　　深入泥土的炽热
　　期待一个影子触摸的安慰
　　黑夜的大门前
　　安顿好一片白色
　　安顿好我自己
　　
　　32
　　
　　眼睛，坟墓的井
　　痛苦已经绞起
　　有人用死亡收获着
　　熄灭一个季节的罪
　　这些麦场的披风
　　需要一场风暴
　　并肩的树，赤裸裸的麦粒
　　漠然不语
　　
　　33
　　
　　保持联系的藤萝
　　就在我们身上生长
　　用夏天重复一叶胚芽
　　接近爱情的形状
　　土地赢回的水分
　　浸入荣耀，浸入时光
　　墓碑一样沉重
　　名字一样明亮
　　
　　34
　　
　　盘根错节的悲辛
　　从夏天开始不停分蘖
　　秘密生长的青葱
　　笔直地完成自己
　　拔起分栽的秧苗
　　暴露了软弱的坚忍
　　白太阳的网，惶恐的迷梦
　　幸福来自一个女人
　　
　　35
　　
　　日落之前
　　无法看透一个孤独的人
　　夏天之前，荫蔽的美貌
　　来自汉有掩饰的天真
　　一把乌云的种子
　　一次不恰当的妊娠
　　一地不能梳理的乱草
　　一百个飘出牢狱的灵魂
　　
　　36
　　
　　夏天的漫游
　　有多少人相信青草的路
　　那么高傲的草戒子
　　一只手纠缠另一只手
　　梳洗打扮的水渠
　　平常日子不停的走动
　　玲珑剔透的女子
　　醉意低回的双足
　　
　　37
　　
　　面孔模糊，夏天躲在野外
　　一个凌乱而热闹的故事
　　尖锐非凡
　　总能刺破一个孩子的自尊
　　池塘边的少妇
　　蒙蔽了太多的爱情
　　萤火虫飞远了，头顶的灯
　　总会暗下来
　　
　　38
　　
　　野燕麦老了，低着头
　　散落的呼吸
　　蕾丝花边的土路
　　经历漫长的委顿与成熟
　　那个割草的人
　　那个举着荷叶的人
　　那个玩弄数码相机的人
　　越来越模糊
　　既然都这样了
　　昂首的枯黄爬上了书页
　　一个季节干得多好
　　难以置信的颜色
　　
　　39
　　
　　我在夏天的躯体上，钻了一个小洞
　　看见了小小麻雀
　　它有那么多话语，尖锐的眼睛
　　比镰刀锋利
　　夏天收起的草稿
　　大地最为潦草的情绪
　　离心愿最近的人
　　无视这灌满秘密的容器
　　
　　40
　　
　　夏天的照面，是遭遇
　　一次经典的谎言
　　一次不能躲避的微笑
　　挂上一张空调的脸
　　风雨飘扬的毛巾被
　　芦苇茂盛，色彩清淡
　　我是这个季节的爱人
　　我知道一切都还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