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在诗歌中散步

作者:王顺彬


  我喜欢在诗歌中散步。
  在午后,或是黄昏;在早秋,或是隆冬,在缓缓的步态里,我总是在与词语擦肩而过,频频问候。
  歌德、卢梭、蒙田们是散步的高人,许多构思、联想和回忆,都是在散步中完成的。我不能近距离地追随,我只能效仿,只能望其后项而已。
  在诗歌中散步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这是一种肉体的放松、思想的相向和精神的默诵。风拂我,如许多隐形的细小的手。我漫步在诗行间,心静穆,气沉淀。那些真正的好诗将在此时此地与我前世约定般相遇。
  在诗歌中散步是灵魂的盛宴。“生活但不要欺骗”。一个人必须在静思默想中训练自己。对于人生是这样,对于诗歌同样是这样。往往在散步中我才能够遇到虚拟的自己,在诗歌中我才能够换回真实的自己。这样,我才能摒弃浮生的焦躁,斩断世俗的瓜葛,卸掉沉重的庸务,把散乱的心绪收聚拢来,获得化金为水的收益。一次散步中,我突然想起了帕斯捷尔纳克,他喜欢海明威的凝练文体,认为读海明威“你会产生一种物质的、铁质的、木质的感觉”。他也喜欢福克纳,认为福克纳的《八月之光》写出了“美国南部某些广阔无垠的东西,某种本质的东西”。他们虽然不是写诗歌的,但诗歌天生地需要这些他们所谈所论的相通品质。这时,溪水在身边流淌,我与一棵古树不期相遇。寒风袭来,我一时奇异地感到,古树一阵冷颤,本能地把百余匝年轮牢牢抱紧。我不禁轻声吟咏起帕斯捷尔纳克的诗句:“生活,像秋天/里的沉寂,充满了细节”。
  在诗歌中散步,等于一时的退隐。在春天拐弯的地方,我碰上了冬天。我渐渐退回到自然中,做了一株落尽叶子的树木。我在白雾间消隐身形,我在眺望中简化私欲。我想起每天睁眼醒来,就驾车上班,就匆匆告别黑夜,走向白昼,万般忙碌劳累的情景。我想起严肃理性的办公间,在那种环境,职责如山,你的每一块肌肉都得服服帖帖地工作。而现在,我在诗歌中散步,我远离喧嚣,在鸟语花香的句子间心旷神怡地溜达。当一朵落花打动流水的瞬间,当一群蝌蚪像墨滴一样拚命长大的时辰,我会恰到好处地把自己设计成当代的陶渊明、林和靖,或者王维。这种时候,我像面对河水,清澈见底。这种时候,我知道喜鹊已经飞走,枝条还在鸣叫……
  在诗歌中散步,我偶尔也会停下脚来。就如诗歌停下节拍,在天香弥漫的山谷产生一段空白。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看。我坐在一棵披着古藤新花的老树下,双睫相交,垂首如眠,意念中没有猛兽出没,没有毒蛇惊窜。像一首诗被月光漂白,像诗歌的骨架间尽是明月清风。我清爽极了,透明极了。我深深地明白:这种境界,只有在散步时的诗中才能真正相遇。正如我的纸张,五十年前属于纤维,五十年后才是银的。
  其实,做个诗人真好。因为,诗人有一个近癖的喜爱,就是在怀念文字的时候,迫不及待地到诗歌中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