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8期

诗人阅读

作者:李元胜


  诗人:安歌
  诗作:《墙上的黑手印》
  推荐人:莱耳
  
  墙上的黑手印
  安歌
  
  那是你们留下的黑,留给我们的黑
  比时间的裂纹的黑更黑的黑
  
  那是我们的黑
  没伸出手,所以我们根本没有手
  所以那黑是从湿润河流的星光
  瞬间传遍盛开的油菜花地的黑
  
  那黑在你拣回的青杏
  已微皱的样子上
  那黑在妈妈每天给你凉水的大碗沿上
  本来放学回来,你一仰脖就可以喝尽它
  因为满足,水滴闪烁出你的唇
  现在不用了,现在你一口气喝尽了死亡
  那碗水还凉在那儿
  
  要我一口气喝尽它,喝尽——
  那手,那曾经欢舞的手后曾经的欢颜
  那挣扎,那龟裂,那墙
  它的洪水,它的风吹白杨漫天飞舞
  无处着地的黑瀑布
  (选自《诗生活》网站)
  
  莱耳荐语:这是安歌为诗生活网近期组织的《妈妈,请带我回家——写给沙兰的孩子们》诗歌专题写的一首诗。背影已无须多说。穿过时光的黑,我们能再次看到孩子们在水中的眼神和渴念吗?覠那些细小的手指,曾经在阳光中露出它们的红润和透明,而现在,它们那么黑,那么重,仿佛“无处着地的黑瀑布”,我们的爱又多么细小,诗歌多么细小……
  
  诗人:黄沙子
  诗作:《摘棉花》
  推荐人:宋尾
  
  摘棉花
  黄沙子
  
  一个小人儿在棉花地里像个穷光蛋,除了棉花,那么白。
  他慢慢走动,穿行于近似理想的缝隙。
  他不知道母亲在左边还是右边。谁也没见过这么温暖的风。
  这么多的白都成熟了,惟一一个小人儿失散了家人。
  (选自《或者》论坛)
  
  宋尾荐语:很多人乐意评论黄沙子的另一些作品,比如那些具有“魔幻”或“巫气”的诗歌。然而我最初进入他,是因为《摘棉花》,每次阅读都能让我悸动,很难忘记。这首诗,看似随意,没有他大多数诗的钝厚、沉默的压迫性;但明亮,透明得就像是真的,像一个悲伤的童话。“这么多的白”不仅使诗歌具有了脆弱的成分,而且产生了强烈的画面感和现场感——“那么白”的孤独,铺满了棉花田。
  这样一个具有强烈地域写作特征的诗人,一个看上去憨厚其实比谁都敏感的诗人,一个“瞬间”的诗人,他所有的作品几乎都在写一个“瞬间”,但他的想像力总会让你吃惊自己却从容不迫,就像“白”和“柯尔山”,他有自己的“词”,尽管并不很多,但他在诗中找到了平衡,在词语间找到了隐秘的关联。他给自己或我们的,是不可言说的愉悦。
  
  诗人:宋迪非
  诗作:《狗眼里的世界》
  推荐人:苏浅
  
  狗眼里的世界
  宋迪非
  
  我用狗的眼睛看世界
  我看到了什么
  一些人
  就像人的眼睛看到了一些狗
  一些狗被人杀掉了
  不吭一声
  现在
  一些人也被狗杀掉了
  被摆到餐桌上
  狗坐在椅子上
  披着白色餐巾
  很有礼貌地吃掉人肉做的菜肴
  连说好吃好吃
  吃完后用牙签剔剔牙
  就一条条摇着尾巴走散了
  我没有看到什么恐怖
  这就是一条狗眼里的世界
  就是这样
  (选自《东北亚诗刊》)
  
  苏浅荐语:世界,生活都是些多么大的词。当我们准备谈论它们的时候,总是要运足力气,调动思想,好像不如此,就不足以表达。而宋迪非不。他的《狗眼里的世界》,从一句“我用狗的眼睛看世界”开始,通过对人和狗的身份置换,客观冷静地向我们呈现了几个场景:人被狗杀,狗做着人曾经对它们所做过的一切。正是这种不动声色的陈述,反而让我强烈感受到残酷的力量,事物处在各自的位置上所固有的残酷。同时,弱小在接受时所表现出来的隐忍和宿命感,“我没有看到什么恐怖”,从另外的角度加重了这残酷的感觉。
  这首诗非常打动我。也许我误读了作者所表达的意图,但是它使我震动,这就够了。它让我愿意重新审视我们在世界中所处的位置并自省;它让我懂得要站在与己对应的事物的角度来做事情,因为一切行为中都隐含着可能的角色转换。
  整首诗没有愤怒,没有激烈的情绪宣泄,没有繁复的语言铺陈……但是仍然给我以力量感。
  第一次读宋迪非的诗,第一次就记住他了。
  
  诗人:张执浩
  诗作:《我们推》
  推荐人 :杨晓芸
  
  我们推
  张执浩
  
  我过去问一个农民:
  “你的祖国在哪儿!”
  我过去听他呻吟
  他呻吟的时候,我过去
  
  帮他推磨子
  磨子转过去,又重新
  转回来。我问他:
  “你是否想过这个问题!”
  
  一个农民,我想让他放弃推磨
  却又不知道
  这之后他该如何变谷为米
  
  磨盘转动
  连石头也学会了咬牙切齿
  连我也变得心冷似铁
  
  (选自《平行》网站)
  
  杨晓芸荐语:在《平行网刊》第四期中读到张执浩这首诗,我大为震动,恍惚又回到了童年,站在木凳上,看满头大汗的母亲推磨豆腐,霍霍之声不绝于耳。
  磨盘如此沉重,但是,磨盘必须周而复始地转动。
  因此,“推磨”是必须进行下去的事,这是现实中的生存境遇。以这种方式存在的生命是痛苦的,有痛苦的呻吟。他被悲悯的诗人所关注。由此展开了现实与生存的紧张对话。
  《我们推》所呈现的生存冲突像阵痛,让这首朴素的诗歌本身获得了磨盘转动下的质与重。
  
  诗人:谷雨
  诗作:《刻在墙上的乌衣巷》
  推荐人:吴向阳
  
  刻在墙上的乌衣巷
  谷雨
  
  他们摸起刻刀和钉子,他们坐在海印桥上
  雕刻时光
  湿气笼罩着珠江,低矮的天空
  飞过几只温暖的鸽子
  命犯桃花的人,三滴五滴,蹲在树上
  傍晚时,他们扛着梯子走了
  我留在狈楼的窗口
  将自己扩张成一个剧院或孤岛
  而你坐在哪里!
  你带我去过朗拿度,星巴克,和避风塘
  我只带你去过乌衣巷
  刻在墙上的乌衣巷,一些旧时光
  此后,我每天去同一个地方
  每天见到同一个女人,与我擦肩而过
  她的丰满,她的邪恶,她的床
  她为我敞开漆黑的身体,和漆黑的光。
  (选自《界限》网站)
  
  吴向阳荐语:谷雨是赴后中极具语言天赋的诗人之一,他强大的修辞系统让他的同龄诗人望尘莫及。同时,谷雨也是赴后中少数愿意把诗写得如此凄凉和精美的诗人之一。他素朴地活着,写实地表达,效果却是迷茫的阅读快感。这是一部温暖而潮湿的南方词典,但我更愿意这样解读:谷雨的诗更准确、到位地定义了赴后这一代人的灵魂的核——有点美好,也有点感伤,有点幽默,也有点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