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小地方的写作者

作者:冉隆中




  又想起杨杨笔下的高木匠来。高木匠之所以能在那个时代成为民间天才大师,其实正与那个时代人们对艺术生产的理解有关。“高玉美雕刻木头的时候,是极其缓慢的,而且很有情调,就像与情人拥抱、触摸和亲吻,更像做爱。他不是一意追求高潮和狂喜,而是错落有致,徐缓进行,慢慢享受,没有明天,没有来自内部的恐惧,也没有来自外部的压力。可以想象,他的感觉是极其美妙的,仿佛从时间之外,一步一步进入时间之中,今天慢慢雕凿,明天还是慢慢雕凿,在一种从容而无所畏惧的状态中,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忘记了自己的妻子,忘记了自己的朋友。他在他所能理解的时间中,找寻到了雕刻的内容、语言和密码。他每天雕刻两三个小时,而且只有在中午阳光灿烂的时候,他才睁开他那双似乎永远蒙 如睡的眼睛,望望那已被阳光贮满的庭院,再望望窗外的田园、屋舍、沟渠、溪水、树木和行人。那一切都在闪亮,而且发生着奇妙的折射。”我猜想,杨杨在书写这些文字时,他是把自己放进去了的,他把自己对艺术创作所需要的外部条件书写在了一百多年前的高木匠身上。其实那正是他自己现在的理想。他接着写到,“高玉美的这种劳动,因为没有了时间概念,没有了时间标准,没有了劳动强度,甚至没有了工匠应该有的劳动形象和吃苦耐劳的品质。怎么办呢?村里人苦思冥想,终于从高玉美慢悠悠的形象和动作中得到启示:他的一天,绝对不是完整的一天,他的一天只是从木头上镂下一小堆微乎其微的木渣和木屑,甚至只是一小撮木粉。而这些精细的木渣、木屑和木粉是有重量的,因此就想出了一个奇特的支付工钱的办法:用木渣、木屑和木粉兑换金子和银子。雕刻初始的第一阶段,高玉美干的是粗活,村里人就用一两木渣兑换一两银子,到了第二阶段是细活,村里人就用一两木屑兑换一斤银子;第三个阶段高玉美做的是细中之细的活儿,没有了木渣和木屑,只有木粉,而这些木粉似乎失去了重量,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粉尘一般的东西。因此,村里人就用一两金子兑换一两木粉。高玉美由此生活在一种发亮的日子里,一种金黄的梦幻中。”这就是流传在云南通海民间的著名的用木渣、木屑和木粉兑换金子的故事。这种闪亮的日子,这种在悠闲中的创作,这种创作还可以被“村民”以真金白银来给予实实在在的褒奖——即便到今天,这也实在是一种理想的写作境界!有这样的“村民”存在,才会有高木匠那样的“小地方”的艺术大师出现。问题是,如今,这样的“村民”,怕是只会出现在《雕天下》那样的纸中,出现在杨杨的梦中了。
  像杨杨这样的小地方的写作者,在云南各地,还有很多。在我手头,就有一本厚厚的文学刊物,刊名就叫《小地方》。它是由云南省昭通市鲁甸县一群“文学同人”所办。其设计的大气,印制的精美,已经超过云南现有公开发行的文学刊物。在该刊发表作品不仅没有稿费,而且全体“同人”还必须“AA”制——因为他们的刊物没有任何经费来源,这些自费“同人”又都是一群收入极低的底层写作者。他们标榜着“供小地方文学爱好者交流”,但所开列的“赠阅范围”却多是天南地北当下文坛赫赫有名者。他们对文学的这种“狠”劲,他们身居小地方,对远处“大地方”文坛的眺望,似乎让我看到了昨天的杨杨。就像“礼失而求诸野”一样,在小地方,我们可以与许多动人的文学风景不期而遇,也会因为一道道新的文学难题而让我们思索和追问。对于写作者而言,小地方可能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一样的隐喻;也可能是完成华丽转身之后的一个模糊背影;更可能是“越是地方的越是全球的”又一个证据……对于写作者来说,小地方是一个说不完也说不清的话题。小地方当然是相对大地方而言,它只是空间意义上的“民间”的一个局部。如果你有耐心,到一个又一个小地方去寻找,去发现,没准儿你还真可以看到在“大地方”不容易出现的文学景观呢!
  2008年10月23日,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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