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请你看看《大太阳》

作者:汪 淏




  品 质
  
  首先我要说的是《大太阳》 (田瑛著,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的品质。与时下流行的,叫好走红的那些小说相比,田瑛的《大太阳》是种异类,是个变数,是另外的形象,是别样的声音,是那种品质独特的作品。而这,在一个精明复制或类型化猖獗而得势的小说界里,就尤其显出它的难得和可贵来了。没错儿,它会让你另眼相看,当然也会让你大快朵颐的。
  
  故 事
  
  在这部很厚(不只是页数)的《大太阳》里,尽是些好故事,每个故事都弥漫着传奇色彩,甚至让你拍案惊奇,而它不仅仅是传奇,而是抵达了深层维度上的现世真相;它们神秘莫测,它们险象环生,它们画面恢宏如大山如峰岭,而又细腻如溪水如树叶,于是也就令你回肠荡气,且又一咏三叹了。我们都知道,作为小说的物质外壳,好看的故事总是至关紧要的。从最基础的层面上说,它至少可以牢牢地抓住阅读者的眼球。
  
  远和近
  
  《大太阳》里的故事,无论从地理或从时间上看,距离我们都很远,它们远在湘西的山寨丛林深处,远在许多童话的开头句式——“很久很久以前”或可说它很边远,它远在“边缘”——它一点也不“主流”,一点也不在潮头上,看来田瑛不想讨巧,也不想讨好,他提供给我们的是“硬头货”。
  田瑛的故事天高地远。田瑛的故事地老天荒。田瑛的故事在远方,在那比远方还要远的远方。一如《龙脉》的开篇所言:“这地方实在边远,离寨子远,离平坝远,离城市更远。离天却近。”是啊。哦不,它不仅仅是离天近,离人性近,离人生近,干脆说离我们身处的这个现实生活世界也一样地近。它看似远在天边,其实近在眼前。它叙述的是历史故事,折射出的却分明是今日世界。
  
  寓言及其它
  
  小说居然可以成为寓言,或者说,以寓言的形式来构筑小说,这很有趣,很值得玩味。田瑛就是这么做的。虽说这并非是田瑛的首创,但他干得很漂亮。他的《大太阳》和《早期的稼穑》,分明就是两篇寓言故事,这寓言不仅仅是关于家族的,关于氏族的,甚至是关于民族的,关于人类的。
  田瑛的寓言式的小说,究竟讲述的是什么呢?他想讲述的是什么呢?是不是有点像“奥义书”?是不是暗藏了许多的奥妙?也许是这样的,也许是那样的。这就看你如何读解破译了。如果你想像作者一样“圆滑”,一样懒得解释的话,也可以这样说: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它不过是一部小说,一部可以当成寓言看的小说罢了。就像海明威所分辨的那样:大海就是大海,渔夫就是渔夫,没有什么寓意和象征的。
  但有一点是你能够强烈感觉到的,田瑛的寓言小说是犀利的、刻毒的,它如血淋淋的匕首,直戳人(人性)的疼处、要害处,让你禁不住地感叹:田瑛够狠。
  
  民 间
  
  作为小说家的田瑛事实上是既无姿态,也看不出来其张扬什么立场的。他只是把根扎在了民间,骨子流淌着一股浓厚的民间的血液而已。《大太阳》亲近的是民间,他关怀的是民间,心疼的是民间,而且是那些边远民间的受苦人,受罪的人。
  有趣的是,《大太阳》这部小说集其中的某些篇什或章节,干脆就是改写了的民间传说,民间故事,甚至是民间神话,民间童话,比如《独立生涯》的老大和老二的故事,比如《炊烟起处》的田家和彭家的故事,比如金子和银子的故事,等等。田瑛的这个“民间”,好像是他那个土家族的,也好像是我们汉民族的,或者是其它民族的,其实这并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田瑛喜欢他的这个浓厚的“民间”,并且把他的这个悲喜交加的,充满爱恨情仇“民间”叙述得既妙趣横生,又意味深长。
  
  人与物
  
  《大太阳》是一部关于人的故事,家族故事,氏族故事,甚至是人类(人这个类)故事的小说集,形形色色的“人物”显然是主角,他们演绎着各种各样的故事。但与人相对应的“物”却一样写得活灵活现,一样地抓人,一样地惊心动魄。
  田瑛小说中的“物”,除了山,寨,河,水,石头,树,草,这些一样拥有生命的存在之外,更多是那些动物,飞禽走兽,如牛,猴子,狗,乌鸦,喜鹊,这些动物不仅是有灵魂的生命,不仅仅是人的配角,有时候它干脆就成了另外一种主角,它们不仅仅是通人性的,而是直接折射出人性的角色。比如《悬崖》里那只失去了子女的孤单的猴子,“猴也做梦,做了——些糟糕的梦,”就是这只会做梦的猴子,居然干起了替人抬丧的工作,但人还是要赶杀它,于是,“猴一脸惶惑,它撂下木匣呜呜哭着离开。”在这里,人非人,物非物。有时候,人就是人,物(动物)就是物(动物),也有不少的时候,你简直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魔幻与志异
  
  漫步在田瑛的《大太阳》这一小说世界里时,我想起了一个遥远的墨西哥人,此人就是马尔克斯等文学大师肃然起敬的胡安·鲁尔福,他——生不愿多作,但每有所著,必定大成。其人的全部小说也不足三十万字(与鲁迅的小说全集的字数大致相当),但他却被称为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奠基者,又被誉为“农村小说题材大师”。我一直记得他小说中的这段描述:“这时,落下一滴又肥又大的雨点,在地上砸了一个洞,出现了一团泥浆,像是吐了一口唾沫。雨就只下了这么一滴。”我之所以在此提到这些,是因为田瑛的《大太阳》也多处呈现出类似或神似鲁尔福那种神奇的雨滴的意象和细节。我想,把田瑛的《大太阳》称之为魔幻小说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游戏与幽默
  
  《大太阳》看上去是足够厚重的了,由此似乎可以推论出田瑛是个严肃得不得了的小说家了,好像是这样的,事实上也是如此。但只要你留心就会发现,田瑛其实是喜欢游戏的,是很幽默的,与那些血腥杀戮故事相对应的,相映成趣的,有不少的民间笑话,都是令人捧腹大笑的段子。比如《独立生涯》出殡时的两个孝子与抬棺者对坐叫劲儿,乃至后来居然参与了抬棺者的逗趣玩笑,真是幽默到了极处。这时候,你会觉得田瑛的小说很好玩儿,他本人也像个玩心不退的顽童了。
  
  叙事、诗、诗人
  
  是的,田瑛是很讲究叙事艺术的。一本讲述远天远地的故事的《大太阳》,除了流动着那种先锋派小说家的叙事气息之外,你还能感受到田瑛独特的叙事风格,它是骠悍的,雄壮的,血性十足的,是有钢音儿的,发出那种金属撞击时丁当作响的声音。与之相补充的,是那种屋檐水滴落般的,风吹杨柳般的,燕子衔泥般的,自然而细腻的叙事流脉。
  细看《大太阳》时有种感觉,田瑛一定写过诗,即使在写小说时他也是个诗人。其诗心、诗性、诗意、诗的质地就不必说了,而要说的是其小说的叙事,以及很多字句和段落,都是用诗的语言写成的,都可以当成诗来读。比如:“他们就这样挑着背着一片哭声走了,渐渐远离了本土”;“他高举着那火,同时高举着彭家的慷慨和吝啬”;“背着好日子下山了”;“农闲时节,一切都闲了下来,人,犁耙,还有蓑衣。岩的那件蓑衣歇挂在晾篙上,显出真正的悠闲自得。”……这些不是诗的语言么?而类似的语言,在《大太阳》中俯拾即是,令你应接不暇。当你不停地与这样的句子(语言)照面时,不是享受着美的滋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