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5期

弃裱褙书

作者:张石山




  “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这个名堂,到底算个什么事情?对于个人,它顶多满足着我的一点虚荣,只是一个标签;对于协会,充其量则是参与裱糊门面,它不过是一块裱褙。裱褙者,陪衬也,留之无用,何妨弃之。
  ——作者
  
  一、1998年底,本人所居地的省作家协会召开换届大会。这时,距1988年上次换届,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岁月蹉跎,等闲就白了少年头。十年之间,协会工作未能尽如人意,大家无可如何。协会有章程,不是规定好了五年换届的吗?能否适时换届,却并不由会员代表会或者理事会来决定。听说有的省份作家协会,不乏十多年不换届的。想方设法不换届,成为身居作协领导岗位者保持权力乃至排斥异己的一种手段、一个谋略。最低调、最平和的评判,也是一种“不作为”。
  比较一回,本省作协十年一换届,堪称有所作为,我们还算幸运多多。
  就在1998年底这次换届会上,我被理事们选举为一名新任副主席。一道当选的新任副主席,还有文学圈内比较知名的几位驻会作家,有成一、韩石山、李锐、钟道新等。各位同道,此时年龄都已在半百上下。与同时成名的国内许多同龄作家相比,山西省这批实力派作家可谓雪藏有年。
  副主席名分尽管姗姗来迟,能在有生之年终于降临,不知别人怎样思量,我的心情竟然是有些激动,也不乏感慨。
  首先是真诚的感谢。自家缺点毛病比常人多,编辑业绩、创作成就却并不那么突出,确实是弟兄们十分抬爱,好生赏光。其次是有些惬意,虚荣心获得相当的满足。“老三届”奋斗到年过半百,混成一名副主席,仿佛修成什么正果似的。“副主席”这一名堂,当即印上了名片,想要让许多熟人朋友知晓,如同范进中举、衣锦还乡一般。
  当然,更多的还是想到了自己的职责,想到了今后的工作。蹉跎十年,桑榆未晚。老骥伏枥,思接千里;无须扬鞭,自当奋蹄。我迫切而真诚地希望,山西省作协新一届主席团,能够别开生面,能够除旧布新。如果有人曾经耽搁了我们,我们再不能耽搁作家协会的工作。
  一次换届会,耗资巨大、劳民伤财,终于换了一个主席团。我奢望新一届主席团能够在党组的领导之下,发挥正常的作用;我幻想自己在主席团里,能够在其位而谋其政。
  观察其他几位一道当选的哥们儿,个个磨拳擦掌,心雄万夫的样子。
  二、本省作协驻会作家,在文学圈内比较知名的成一、韩石山、李锐、钟道新等,本次换届都新当选为作协副主席。应该承认,这不属于什么人的恩赐,这是知名作家的人望所至。大家不仅坚持创作,而且多数担任过刊物主编、副主编,熟悉刊物情况、与地市作家联系密切,对本省创作队伍构成心中有底,对全国文学发展态势了然于胸。大家驻会多年,熟知作协机关内部人事关系,利于协调。新一届主席团,应该能够发挥更多更好的作用。山西省作协的工作,应该能够开一点新生面,有一点新举措。
  包括笔者本人,濡染文学创作多年,担任刊物编辑多年,自认为积累了相当的文学工作经验。十年蹉跎,机关工作存在哪些症结?进入新世纪,作为一个曾经的“文学大省”,争取更上层楼,新的突破口在哪里?市场经济日益发展的条件下,我们如何进行一番适应环境变化的机构改革?我都形成了自认为完备的思考。
  然而,只有“锥处囊中”,才可能“脱颖而出”。年富力强的主席团成员们,有些什么工作等着他们呢?
  主席团具体干什么工作?主要是两件。一件,每年省作协发展会员,主席副主席们被通知到会,听听各地市文联、文协报来的申请入会者名单,大家通过一下。再一件,每年召开一次理事会,副主席们被安排到主席台上坐场一番。有的,被布置念一段什么打印好的话;有的,始终人桩子似的泥雕木塑坐场。熟人朋友见面,或者发声一笑,意味深长;或者无声点头,握一握手,知道了对方肥瘠,尽在不言。理事会也就结束散会。
  三、主席团只是作为摆设。在这样的既成事实面前,我还不曾歇心、死心。
  也许,我们不应该等待“分配”工作,而应该主动请战、自报奋勇。我们是革命的“螺丝钉”,要拧在哪里就在哪里发光,我们没有被拧在工作的机器上,也许是管机器的一时疏忽,我们何不主动跳出来,积极要求拧上机器?
  我这样设想:除了享受级别待遇的人之外,主席团的成员、党员副主席,是否可以有那么一两人进入作协“权力中心”呢?比如成一、韩石山,是入党多年的党员作家,文名不小、人望甚高,他们可以不享受任何级别待遇,不影响任何人的官阶地位,只是参与一些工作,行不行?如此,熟悉刊物、了解创作的人可以部分介入作家协会的真正领导层,主席团的作用可以得到部分体现。我以为,对副主席们而言,个人可以找到一点存在,不至于总是“尸位素餐”;对作协整体工作,也一定有好处。内行参与领导,比全然外行执政,要好一些;有限度的“分权”,比“集权”,也要好一些。
  明知“不识时务”,我还是明确表达了我的意见。我觉得,我的行为出以公心,堂堂正正。不满现状,不是消极牢骚,而是积极推进;希望变化,不是靠天下雨,而是投入行动;热心进言,不是越俎代庖,而是在其位而谋其政。
  本人向有关领导明确表达意见,直率提出要求,希望能够考虑接纳党员作家参与领导工作,前后共有两次。
  最终,我的意见没有被理睬。我的要求没有得到答复。我的自作多情的意见或曰建议,好比秋风过驴耳。我渴望工作、积极举荐他人出来工作,得不到任何支持。质言之,主席团作为一个摆设的状况丝毫没有改变。
  后来,我听说,有关领导在某些场合曾经不断拿中国作协做例子。说中国作协的主席团就是一个荣誉性的设置,巴金并不具体工作云云。但事实上,中国作协设置书记处主持全国作协日常工作、知名作家出任书记处书记。有关领导怎么就不举这样的例子呢?
  当然,到这份上,我已不抱幻想,已经懒怠去和什么人举例子、论长短了。
  四、作协这个摆设,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功用。通过换届,作家们贴一个副主席的标签,大家面上生光;同时,知名作家好像灯笼对联、旗牌执事似的,则给作家协会裱糊了门面。一石二鸟,公私两便。当官的当官、掌权的掌权,充摆设的充摆设,皆大欢喜。你还要怎么样呢?
  我的希望、我的建议,本来就是多余、不识时务。我自己找上门去碰了钉子,怨得了谁?
  不过,碰了钉子,我无怨无悔。我说了自己想说的话,表达了我的意见;我得到了属于自己的教训,产生了个人的思考。
  身为本省作家协会一名副主席,这个“副主席”的名堂,到底有什么用?对我个人,它只是一个标签,满足一些虚荣;那么,我那样巴结这么一个标签吗?对协会,则是参与裱糊门面;设问,协会特别稀罕我这么一块裱褙吗?
  所以,犹豫多时,隐忍多时,一个念头浮沉隐现,不能消失。我的这个念头必欲得到表白,仿佛不吐不快。
  今天,我希望通过这段文字,正式告白于世人,至少希望圈内同行听到我的声音。
  我认为:劳民伤财大动干戈选举换届产生的作家协会主席团,只能充任摆设、无所事事,就是一种不作为。
  为此,我郑重声明:辞去本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职务,同时辞去省作家协会理事身份。
  至于我个人的省作家协会会员身份,暂时保留。一者,对于栖身其中多年的作家协会,我充满感情,也还存有希望。我将继续关注作协的工作,希冀看到哪怕极其微小的一点改良。再者,当副主席是充摆设,做理事而不理事,我的作用事实上顶多也就是一名普通会员的作用。我愿意继续努力,当好一名合格会员。
  2003年8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