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5期

我就做得并不差

作者:韩石山




  编辑的职业道德,已成了一个社会话题。《文艺报》力矫时弊,接二连三发表文章,呼唤“好编辑”出来。最强烈的回响是,第1980期上卢弘先生的文章,名为《现在还有这样的编辑吗?》。此文最具说服力的是,作者把他的一个战友(志愿军烈士)的遗物,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文艺报》编辑的复信登了出来。然后愤愤不平地质问:请今日的某些编辑先生或女士们和他们的老总们看看,他们是怎样对待自己的作者、读者的?文中特意在先生、女士、老总上,加了双引号。
  初读此文时,我的一个感觉是,生气就生气吧,有什么必要在先生、女士、老总上面加双引号呢,难道他们不是先生、女士、老总吗,或者说他们不配称作先生、女士、老总?当然了,正规的职务中,没有老总一说,这是对总编辑、主编的俗称。不称正式职务又显得亲切些,并不是说他们就是旧社会的兵油子。
  没多久,该报又刊出黄廷杰的文章,说“这个好编辑是萧殷”(题名)。并没多少确凿的证据,只是说,“从卢弘提供的复信时间推断,那时,主持《文艺报》来稿来信工作的,正是萧殷!”并没有查对原件笔迹,就说得这么确定,是否有失严谨?是就是吧,作者又大发一通感慨:平心而论,偌大中国,今日善待作者的编辑当然不会没有,但以萧殷为风范的编辑与作者道义契约时代业已终结,因为我们已处于消解崇高精神萎顿的时代。
  这就有点过了,萧殷这样的编辑固然好,如今的编辑也不至于那样不堪吧?
  就说给志愿军复信这件事。抗美援朝期间,中国的社会情绪,凡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没有不知道的。那可不是普通的战士,那是“最可爱的人”呀,各行各业都争着为前线做事,一个编辑部接到前线战士的来稿,其重视程度可想而知。从复信看,这个战士的稿件水平不是很高,当然只有勖勉有加且给以具体的指导了。如果我是个编辑,遇上这样的事,也会认真对待的,别说“约千字”了,再翻一番的字数也能写得出来。
  依卢先生和黄先生的意思,都说如今再难见到这样负责任的编辑了。卢先生让我们看看前辈的嘉言懿行,黄先生说是那个时代业已终结。我不这么看。且以我的经历来说吧。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业余作者,一次给《北京文学》(当时叫《北京文艺》)投稿,过了一段时间,便收到主编李清泉先生的一封信,说我的小说可用,最好能作些修改,并一条一条地提了七八条意见。32开的信笺,密密的写了五页之多,当在千字之上按卢黄二先生以一概全的论断方法,至少到八十年代初,这样的好编辑还是有的。
  现在呢,别人不知道,就说我自己吧。我现在是一家省级文学刊物的主编,正是卢先生文中那种加双引号的“老总”。主持刊物以来,每年差不多都要给作者读者写上百封的回信。我们刊物上有个栏目叫《主编信箱》,每期发表我与作者读者的四组信,一年是48封。这些信绝非专为发表而写。通常是写好回信,觉得还有点小意思,便复印下来,到了要编下期刊物时挑几封用上。至于没有复印下来的,少说也有三倍之多。前年吧,有一个月我想知道自己究竟给作者读者写过多少信,写时垫上复写纸,后来数了一下,一个月竟有三十几封,某一天就复了四封。萧殷生于1915年,五十年代初不足三十岁,可说是小伙子,我现在比萧殷当年要大二十多岁,自信做得一点都不比他差,卢先生和黄先生又该发什么样的感慨呢?
  再就是诸君有所不知,现在的编辑部,尤其是文学刊物编辑部,和五十年代不能比,和八十年代也不能比。那时人员多,经费足,工作你想做多好就能做多好,现在呢,人员少,资金缺,你就是有心做好也不可能。就说退稿吧,退稿的邮资是以信件计算的,一个短篇小说,若是万字的抄稿,少说也得三元,发稿量占来稿量不过百分之几,其余百分之九十几都要退的话,一个月下来就是几千元,一年就是几万元,哪个编辑部能负担得起?
  绝无意厚诬前贤,也绝无意为现在的不正之风辩护,只是想说,过去的编辑不一定就那么好,现在的编辑不一定就这么不堪。什么事都要具体分析,不能以偏概全,更不能以一概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