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2期

你知道王松吗?

作者:雷 达




  天津作家王松是我在鲁院辅导的6个学员之一。这6个人是北北、衣向东、刘继明、风马、雪漠、王松。我曾试着问过一些人:你们听说过王松吗?回答往往是“没听说过”。事实是,没有特别注意这个名字,却未必没有读过他的作品。要是把王松的创作数量说出来,没有人不吃惊的。迄今为止他已发表了三百五十多万字的著作。或曰:字数多能说明什么,比他写得多的人有的是,有的人不是自费出了十多本书吗?然而,王松的情况决不是这样,他的小说几乎都发表在大刊物上。《收获》、《十月》、《人民文学》、《上海文学》等是发表他中短篇小说最多的地方。比如,近年仅在《收获》上他就发了四部中篇和一个短篇,这还少啊?我以为,他的作品无论数量和质量,可与一些最显眼的实力派中年作家相比。他的中篇《红汞》,读过的人莫不为之震动。可不管你怎么说,人们硬就是没听说过王松,此中玄机我至今难解:为什么人们的记忆能记住他的文本,就是记不住他的名字?怪!
  在八九十年代之交的一段时间,王松把主要精力放到了演艺界,曾以创作相声小品为主,小说为辅。马三立及其弟子都使用过他的本子,如《鸡说话》。张由立和刘亚津在1992年春节联欢晚会上合说过他写的《卖药》。北京电视台曾经有一整台相声小品,使用的全是他写的底本。1996年他大病一场。此后,主要精力转向了小说创作。如上所言,他在一些重要的刊物上发表过相当数量的作品。然而,又是一个想不到——到现在他只出过一本作品集《阳光如烟》,还是大众文艺出版社去年刚出的。
  王松在鲁院被视为怪人、奇人,主要是生活习惯的怪和奇,人倒是很随和,很淡然的。他每夫3点即起床,写作到5点,然后跑步,吃自备的早餐,然后写到上午11点,午餐午休,下午继续写到5时许。晚上睡得很早。因为时间表对不上,他很少在学校用餐。就这样静静地生活着。结业前,他报出了自己4个月来的创作成绩,写了两部长篇、两部中篇。在座的莫不惊讶万分。这实际是忙碌、紧张,甚至有些浮躁,很难写出什么东西的4个月,王松何以能够沉静如此,坚韧如此?
  原来,这一切皆与死亡意识有关。王松是一个从死亡的门槛边上爬过来的人。据王松讲,他做过导演、编剧,那时烟酒无度,每天三包烟都不够,生活放浪不羁,算得上天津卫的一个顽主。突有一日,他因脑血管先天狭窄,发生了严重血栓,人已完全昏迷,医院连下两次病危通知。王松说,他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触到了死亡的感觉,那并不可怕,反倒有一种万事皆休的轻松。人们畏死,主要是出于对死亡的想法而不是死亡本身。王松与死神擦肩而过。从病床上爬起来的他,已近偏瘫,先是跛着腿走路,然后拄着拐走路,不久开始慢走而慢跑了,每天凌晨3点起床,戴着耳机跑啊跑啊,什么节目该跑到什么地方,都是固定的,一直跑到5点多。他说死神离每个人并不远,可时时感到死神的存在,所以他格外珍惜时间。当他向我们讲述这一切时,我们屏声敛息,给镇住了。我从没听过这样真实的传奇。
  作为《收获》2002年第三期的头题作品,《红汞》是名副其实的富于深度的文本。它写仇恨,写报复,写人性恶,皆推向极致。它写人怎样在特定的氛围中由人性善走向了人性恶。没有多么了不起的原因,只是弥漫在底层市民社会和人世间的习惯势力,人性的弱点,人对人的藐视,幸灾乐祸的怨毒心理,同类的冷漠,构成了恶劣的文化环境,把一些弱者逼向了绝路。小说通过叙述人的童年视角展开,主人公时金宝,起先是个绝对聪慧,绝对可爱的孩子,一个捡破烂者的儿子。他用旧瓶子自制乐器的聪明劲儿一般孩子学不了。然而,卑贱的出身使他从小学会了憎恨。由杨老师、小夜叉、吴教授、陈医生、陈李儿们构成的连环的伤害与报复,演绎了一个个关于忿恨与绝望的故事。这并不是来自阶级、政治、道德层面上的伤害,而是来自民族文化心理结构深层的、人性深处的伤害。如果不是生活本身的提供,任何作家似都难以想像出如此怪异又如此真实的惨烈故事。在这里可以看到灵魂的较量,可以看到仇恨的种子埋得多么深。仅仅是一个孩子,但惟其是孩子,他的行为蕴含的社会与人性的内涵格外震撼人心。在文学史上,我想起《聊斋》中《贾儿》的智慧,想到刘恒的《伏羲伏羲》中的那个孩子,想起《铁皮鼓》中的奥斯卡……但外号“红汞”的时金宝与之都不同。到了吴教授之死,我们感到红汞已不值得同情,已异化为彻头彻尾的丧失人性的罪犯了。小说比较深刻地写出了对人的尊严的蔑视、冷漠、无动于衷,怎样导致了人性的丧失,怎样使被伤害者变成了伤害者。
  我认为,《红汞》显示了文学对人的认识的某种深化。在表现人上,它由单一到复杂,由显意识到潜意识,由理性到非理性,由有名状态到无名状态,由一般的社会性、道德性到特殊情境下市民消极文化对人性的虐杀。
  
  纵观王松的创作,基本都是面对都市,尤其是面对底层的,具体地又是向三个方向展开的:一个方面是童年视角,童年记忆的作品,但现实性极强,比如《红汞》、《阳日光如烟》等等,在这些文本里,作者力图重新烛照人性的奥秘,从社会层面进入A性层面。第二个方面是,描写市井平凡人物当下的利益和悲欢,如《爹亲娘亲》一类作品。第三是一些染上浓厚民俗民间色彩的文化或亚文化小说,例如《蛤蟆金》、《黄雀嘴儿,风没影儿》等等,这是王松的绝活,没有对市井各色人物观察和熟悉,没有对民间文化的偏嗜,没有对东方神秘文化的浓卑兴趣,是根本写不出来的。在《黄雀嘴儿,风没影儿》里,他对十个算卦先生心理的状绘,惟妙惟肖,文笔老到。但我并不太看好这一类东西,我能嗅出它们的古董气,遗老遗少气,苦无现代奉识的强力照耀,很有可能走向陈腐。所以我向王松提出,在涉笔这类题材时,要力避一个“俗”字。
  王松正在创造奇迹,他本身就是一个生命之谜,是尚未为人所知的向生命极限挑战的人。我们可能只知道张海迪型的人物,却很少注意到像王松这样默默向命运对抗的人。他不事声张,疏于交往,没有制造过任何新闻,迹一样地悄悄读书、写作,这些可能是造成他目前现状的另一些原因。他有一个怎样的内“世界,他渡过了哪些常人难以渡过的难关,他有一颗怎样坚强的“灵?目前我们只能到他的作品里去找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