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2期

邹韬奋的最后岁月

作者:陆茂清




  
  邹韬奋在他的《患难余生记》中如是说:“我这个人好像是很富于流动性似的,第一次流亡在1933年,随后十年来,有第二次流亡,第三次流亡,第四次流亡,第五次流亡,第六次流亡!”
  第六次流亡中,实是韬奋的最后岁月,受国民党顽固派与日伪的双重迫害,流徙辗转,历尽磨难,最终被病魔夺去了生命。但他视其中的一段经历为“甘之如饴”,是因为来到了新四军根据地,看到了新中国光明的未来,实现了梦寐以求的夙愿。
  
  香港脱险进入东江游击区
  
  太平洋战争爆发的当天,日军就发动了对香港的进攻。半月以后,攻占了港岛,大肆劫掠的同时,封锁水陆交通,捕捉抗日志士;四处张贴布告,限令抗日分子在规定时间内自行报到,否则格杀勿论。
  战争来得太突然了,困留在香港的众多爱国民主人士未及撤离,危在旦夕。中共中央急电八路军驻港办事处、香港地下党、东江游击队部署秘密大营救。在营救名单中前列的一个,是名记者、出版家、政论家邹韬奋。
  皖南事变发生,国民党加紧了对抗日民主力量的镇压,邹韬奋愤而辞去国民参政员之职,抨击当局兄弟阋墙使亲痛仇快,因此遭通缉,后靠着周恩来的规划,秘密转移去了香港,继续从事抗日救亡运动。而今,患难余生的他,开始了脱离日寇魔掌的又一次流亡。
  日军占领下的香港风声鹤唳,邹韬奋正忧心忡忡时,中共交通员上门接头来了,这才安下心来。他遵照交通员的布置安排,不时更换住址,与敌人捉起了迷藏,并做好了随时撤离港岛的准备。
  1942年1月9日夜幕降临时,邹韬奋由交通员小潘指导,换上广东人的家常服“唐装”,挽起包袱,成难民模样,绕大街,穿小巷,避开日军岗哨,到了铜锣湾海边。借着暮霭掩护,钻过已剪开的铁丝网,悄悄爬上小划子,来到一条船上。
  在船舱里,他见到了茅盾、于伶、戈宝权、廖沫沙、胡绳等老朋友。兴奋之余,邹韬奋讲起了港战以来的经历,谈笑风生,几乎忘了是在逃难中。
  各人介绍所带东西时,他称赞起夫人沈粹缜来了:“手表钢笔还有钱,我本准备放在包袱里,又怕保不住,正颇费踌躇时,粹缜出了个主意,缝在裤脚管里,一点都看不出来。嗨,还是她的办法好。”
  有人问他,家小未一道走放心吗?他笑着说:“粹缜和孩子安排在后边离港,共产党地下活动神通广大,小日本根本不是对手,定会顺利脱险,放心得很。”
  10日凌晨3点钟,先已摸清了敌情的交通员,趁着日军巡逻艇回基地换岗的机会,带着邹韬奋等分头下到3只小艇上,穿过茫茫雾海,飞快驶向九龙沿岸偏僻处。众人迅速登岸,直去旺角通菜街的秘密交通站。
  交通站负责人是个女同志,告诉大家次日出发,步行3天才能到游击区,应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她见邹韬奋化装得不太像,为他做了加工,还叮嘱他走路时不要太斯文,包袱不要拎着而应背着。
  邹韬奋如学生之面对先生,恭恭敬敬听着又点头应诺:“这方面我毫无经验,唯您是听。”随即背上包袱,上身前倾,练习逃难式的走路,还叫大家一起练,互相讲评纠正。众人戏称:“邹公改行了,当起了逃难剧的导演。”
  时日本人为减轻香港物资供应的压力,允许非本地的流民离境,地下党正利用了这个空子。11日早上,邹韬奋一行混杂在难民人流中,按日军规定的疏散路线,沿青山公路向西北走去。
  路上,一个又一个日军岗哨,虎视眈眈打量着难民群,不时有拦住盘查甚至被带走的。邹韬奋也曾遇上过盘问,他镇定自若,按腹稿应答,有惊无险地通过。
   经一天跋涉,到了深圳河边,交通员通过内线关系,取得了过界河的难民签证。第二天,邹韬奋一行安全过了深圳河,回望九龙半岛的重重山峦,他情不自禁挥手高呼:“再见吧,香港,我们还会回来的!”
  虽说脱离了险象环生、随处有不测发生的港岛,但仍行走在日伪控制区,大意不得。东江游击队的交通员地熟人熟,对敌情了如指掌,领着大家时而慢走,时而隐蔽,时而快跑,邹韬奋紧跟不落,只是累得气喘吁吁。交通员照顾他,要为他背包袱,他婉言谢绝:“后边的路还长着呢,现在我的感觉还不算太累,实在太吃力时,再请你帮忙吧。”
  
  经过一段崎岖山道时,邹韬奋扭伤了脚踝。他一声不吭,强忍疼痛,尽量把脚步走稳,免得被人发现了扶他受累。路上提心吊胆的麻烦还真不少,碰上过多个伪维持会的检问处,还要经过“绿林好汉区”,多亏交通员先已花了买路钱,巧妙周旋,一处处顺利过关。
  13日,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东江游击队驻地白石龙。当交通员报告这一喜讯时,邹韬奋高兴得唱起了《义勇军进行曲》。
  游击队司令员曾生、政委林平设宴为之接风洗尘,祝贺他们从香港脱险归来。邹韬奋代表众人致答词:“我们这支文化游击队,是在东江游击队的卫护下,由香港转移阵地回来了。没有人民的枪杆子,就没有人民的笔杆子,枪杆子与笔杆子结合起来,将会产生无穷伟力,定能把日本侵略者扫出国门之外。”
  以后几天里,又有几批香港脱险的人士来了白石龙。鉴于东江游击区处日伪顽的包围中,部队常常转移游击,难保没有闪失,身兼中共南方局书记的周恩来发来电报:自香港来的人无论如何不能久留,区别各人情况,有的可去桂林,有的可去重庆,个别的可经上海去苏北。虑及邹韬奋是国民党的通缉对象,各地特务机关一直在侦查他,周恩来作了专门电示:邹韬奋不能去大后方,指派专人负责,确保他的安全。据此,曾生司令员与林平政委决定,送邹韬奋与于伶等几个去相对安全的阳台山。
  1月20日,邹韬奋离开白石龙时,挥毫题词赠与曾生留念:
  
  保卫祖国 为民先锋
  
  曾生大队长以文士奋起,领导爱国青年组成游击队,保卫祖国,驻军东江。韬奋以文化游击队自港转移阵地,承蒙卫护,不胜感奋,敬此书奉赠,藉志谢忱。
  阳台山——梅县——上海
  阳台山的条件,较之白石龙差了许多,住的是毛竹为架、稻草为盖的“人”字形“寮屋”,睡的是铺地干草,因属偏僻荒野之地,唯闻鸡鸣狗吠声,少见人烟。
  冷落寂寞环境中,邹韬奋自寻乐趣,以充实精神生活。每天清晨闻鸡起床,招呼大家去户外做健身操,自告奋勇站在前面边做边喊“一、二、三、四”,俨然领队加教练。又在寮屋前搭了个草亭,搬来石板,大的当台子,小的当凳子,或在石案上埋头笔记,或与人对坐下棋斗胜。逢周末,则围坐一圈开游艺会,轮流作即兴表演。一次,他化装成卓别林演希特勒,惟妙惟肖,引得满场捧腹大笑。
  后来,东江游击队的《新百姓报》和医务所也转移来了阳台山,邹韬奋毛遂自荐,为他们上文化课,介绍办报采写新闻的经验。
  报社曾请邹韬奋座谈,征询他对《新百姓报》的意见。他先作调查研究,将近期的报纸浏览了一遍,就版面、内容、行文诸方面条分缕析,评判好差。他说:“这份报纸是游击队的喉舌,阅读对象的主体是游击区军民,所以应有它自己的特点。”随之归纳成几条,娓娓道出。他又建议改报纸名称为《东江民报》,使富有地方特色,体现为东江民众喉舌的宗旨。报社同人咸表赞成,请他题写报名,他欣然命笔,挥写了“东江民报”四个大字,还为《东江民报》创刊号撰写了发刊词。
  在邹韬奋指点下,《东江民报》办得文图并茂,通俗易懂,编辑部上下由衷赞叹:“邹先生毕竟是资深报人,丰富经验行之有效。”
  青年编辑李征向邹韬奋吐露内心,想当一名新闻记者,讨教入门之道。邹韬奋毫无保留传授了“六字诀”:真实、勤奋、无畏。并作了逐一解释:新闻报道务必真实,这是新闻事业的生命,新闻要披露事实真相,要宣传真理,不能粉饰太平;新闻工作者除了努力学习广博知识外,还要耳勤、眼勤、手勤、脚勤、脑勤;新闻记者要为真理而斗争,必须有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李征频频点头:“听邹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得益非浅。”“这只是个人的一点体会,仅供参考。”邹韬奋谦逊地说,“要紧的是靠你自身的实践,不断总结,不断进步,相信并希望你能超过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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