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4期

释“呈”

作者:徐 山




  【关键词】古文字;呈;会意;燎祭;形变
  【摘要】“呈”的甲骨文初形为上“”、中“”、下“火”的会意字,其形体义为燎木置于祭台上。后来“呈”的形体被改造成“从口,壬声”的形声字。《说文》“呈,平也”的训释已非本义所在。
  
  《说文·口部》:“呈,平也。从口,壬声。” 段玉裁注:“(平也)今义云示也,见也。(从口,壬声)直贞切。十一部。壬之言挺也,故训平。”王筠《说文句读》:“他书皆无此训,盖许君以‘呈’为‘程’之古文也。……呈程一字可知矣。”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则认为“呈”假借为“程”。
  “呈”字在甲骨文中已见,其形体有两种:(1)上方为方框状的“ ”,中间为“”,下方为“火”(该形体下文用A表示);(2)字形形体亦为上中下结构,同A形的区别仅在于将中间部分“”的左右上翘笔画改成一横状(该形体下文用B表示)。于省吾首先考订了甲骨文中的“呈”字,在《双剑殷契骈枝续编》中认为:“卜辞晚期地名有A字……(徐山按:此‘’为于省吾对甲骨文‘呈’字的隶定形式)即后世呈字。”又指出金文和古玺文含有部件“呈”的形体“均作作呈同字之证”,并认为“《说文》谓呈从壬声,失其朔矣”。
  有关“呈”字的形体义的考释,前贤关注得不够。下面将从“呈”字的形体演变、“呈”字甲骨文初形的构造旨趣、以及“呈”一词的词义系统的梳理等方面进行讨论。
  “呈”字的形体从甲骨文发展到《说文》小篆形体,已发生程度较大的形变。金文中尚未见到单独的“呈”字,但从含有部件“呈”的字形中可窥见“呈”字的形体情况,如春秋时期的“吴季子之子剑”中的“逞”,以及“郢铎”中的“郢”,两字形体中所含有的部件“呈”都为上“”下“土”状(该形体下文用C表示)。“呈”字C形中上方的“”为“呈”字甲骨文上方方框状的“ ”的形变,作为构形部件而言,“ ”和“”的含义是完全不同的。“呈”字C形中下方的“土”状,则是“呈”字甲骨文B形中间和下方的两个部件形变的结果。“呈”字在战国时期的侯马盟书中亦作C形,在其后的战国印中,“呈”字进一步形变为上“”下“壬”状(该形体下文用D表示), 而D形则为《说文》“呈”字的小篆形体所本。
  “呈”字的甲骨文有A形和B形两种,当以A形为“呈”字的初形所在。“呈”字A形的部件排列方式为上中下三层。中间的“”即“屮”。“屮”在甲骨文里已见。《说文·屮部》:“屮,草木初生也。”“呈”字中的部件“”亦用来表示树木状。从“呈”字A形的部件之间的关系而言,中间的“”和下方的“火”构成一个意义单位,即用火焚烧树木状。用火燃烧树木的行为发生在祭祀仪式中,具体而言就是燎祭。
  甲骨文有“(燎)”字,其形体为上下结构,上为“木”,且“木”的两旁各有一小点,其下为“火”。“(燎)”字的形体义为用火燃烧树木状,其上方“木”两旁的小点则表示树枝燃烧时迸出的火花的样子。“(燎)”字还有一些简体写法,或省略了形体下面的“火”,或进而只保留了树状而无“木”两旁的火花状。《说文》:“,祭天也。”又“,烧柴祭天也。”燎祭是非常古老的巫术形式,殷人盛行燎祭,而燎祭的直接目的在于求雨[1]。
  而“呈”字上方的“ ”,当为进行燎祭仪式的场所,其形状即祭台的俯视图。“呈”字的形体义为燎木置于祭台上。和“呈”字构造方式相同的还有甲骨文中的“困”字。“困”字“ ”从“木”,其发生背景和“呈”字一样是燎祭文化,“困”字的字形义亦为燎木置于祭台上[2]。
   下面来看一下“呈”一词在典籍中的早期用法。《汉语大词典》“呈1”字条下有七个义项,早期用法有二:第①个义项为“显现、显露”义,如《列子·天瑞》:“味之所味者尝矣,而味味者未尝呈。”殷敬顺释文:“呈,示见也。” 第②个义项为“送上、呈报”义,该义比第①个义项“显现、显露”义后出。“显现、显露”义当为“呈”一词的本义用法。该本义用法在甲骨文初形的A形中则表现为将燎木置于祭台上,也就是说,“呈”所“显现”的具体事件就是“将燎木置于祭台上”。“呈”一词的后出义项“送上、呈报”义,作为“呈”的本义的引申义,其引申脉络仍是沿着“显现”义进行的,即“送上、呈报”是“显现”的一种具体方式。此外,“送上、呈报”义具体指的是下级交给上级,这种由下级交给上级的运动方式仍能从“呈”的发生背景中找到痕迹,因为“将燎木置于祭台上”的“呈”,作为燎祭文化中的重要片段,其仪式本身就是下民将作为沟通“人—神”中介物的树木焚烧后以上达天神。
  最后再来讨论《说文》对“呈”的训释所存在的问题。首先,《说文》将“呈”分析为“从口,壬声”的形声字。从“呈”的甲骨文、金文到战国文字的演变过程中可知,《说文》小篆形体承战国印中“呈”字D形而来,而“呈”字D形则是将先前已形变的“”再进一步改造成“从口,壬声”的形声字。从上古音的角度来看,“呈”字为定母耕部,“壬”字为日母侵部,两者的发音仍有较大的距离,所以“呈”字虽然形变为“从口,壬声”的形声字,但其中“壬”作为声符还是不完全谐声的。此外,由于“呈”字小篆形体“从口”为形变所致,其形符“口”和词的本义之间并无任何关联,有关这一点,前贤亦无法加以评说。
  对于《说文》“呈,平也”的解释,段玉裁“今义云示也,见也”和王筠“他书皆无此训”之说均表示疑义。王筠“盖许君以‘呈’为‘程’之古文也。……呈程一字可知矣”的看法仍有可商之处,因为“平也”的词义无法从“呈”的早期典籍用法“显现、显露”义以及“呈”的甲骨文初形中找到彼此之间的意义关联。朱骏声指出“呈”假借为“程”。《说文·禾部》:“程,品也。十发为程,十程为分,十分为寸。”又《广雅·释诂》:“程,量也。”其实,《说文》“呈,平也”的解释,正是“呈”的假借用法“程”的意义所在,即“程”的本义和长度有关,进而有度量义,而所谓“平也”则和“程”的度量义相关。总之,《说文》之所以用“呈”的假借义来训释,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呈”的形体经形变以后,根据已形变的小篆形体难以正确地揭示字形和本义之间的内在关系。
  
  [1]有关甲骨文形体反映的燎祭文化的问题,参见拙著《雷神崇拜——中国文化源头探索》,上海三联书店,1992年。
  [2]有关“困”字的发生背景重构为“因天旱(艰困)人们以燎祭方式祭祀雷神以求雨”的详细讨论,参见拙文《释含有部件“止”的“盈”等五字·释“困”》,《殷都学刊》2002年2期,第92~93页。
  〔责任编辑:张金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