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孩子

作者:管舒宁/译




  “好了,我们得走了。”父亲说,康妮一声不吭。
  两个男人手持铁锹站在那里,等着。包括主持葬礼仪式的克罗泽尔先生在内的众人都已离开墓地。车子正在发动,从泊车处沿着紧靠教堂墙壁的窄路缓缓驶出。
  “我们得走了,康妮。”父亲说。
  康妮在外套口袋里摸索那个丝巾扣,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已经把它弄丢了,但随后她摸到了那枚细银戒。她知道那不是银的,但他们一直把它当作银的。她俯身把它丢进灵柩里,抓住父亲朝她伸出的手。在教堂墓地的大门处,他们赶上了剩下的几个送葬人,阿奇戴尔太太,还有年迈的亚瑟和詹姆斯·道伯斯两兄弟。
  “请到家里去,”父亲担心他们没有接到请柬,便招呼着他们。但是人们知道:那一辆辆正在开动的车子去的是同一个方向,三又四分之一英里外的那所仍位于法拉镇的房子。
  康妮希望事情不是这样。她希望家里此时是安安静静的,她曾想像着,这天下午,父亲和她收拾着母亲的东西,用通常处理遗物的方式来处理它们,一边做父亲一边解释它们会如何如何。葬礼后她独自想着那些东西,做这一切是因为这时候就该做它们,是因为你感觉就该做它们。
  母亲的死,以及死亡本身,并不意外,且井然有序。康妮几个月前就知道它会降临,几个星期前就知道要在那个最后时刻把她的丝巾扣扔到灵柩上。“在布朗·托马斯店里,”问起丝巾扣是在哪儿买的,母亲这样回答说,并把它给了康妮,因为她再也不需要了。这天下午,在静静的卧室里,还会有别的东西:熟悉的胸针,熟悉的耳环,当然了,还有衣服和鞋子;抽屉里的零星物件。可那些事父亲和她完全可以做的。
  “好了吗,康妮?”他问道,他朝左打弯,没有走诺克罗夫蒂路,绕了条远路。
  没有痛苦;事情安排得很好。她在临终救济所的时候,还有在最后回家的时候,因为突然她想回家了,你可以说并没有痛苦。“因为我们为它祈祷了,我想。”当一切结束的时候,康妮说。父亲说他也这么想。没有痛苦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哦,我好了。”她说。
  “他们得去咱们家。不会待很久的。”
  “我知道。”
  “坚强些,康妮。”
  他是有意这么说的。在康妮开始将父亲给予她的回报给他之前,他曾是她的力量之源,那时他一直关注着她。她崇拜她的母亲。
  “她希望我们会好客些。”他说,说得也太多了。
  “我知道,我们就得这样。”
  康妮11岁,继承了母亲的淡蓝色眼睛,同母亲曾经一样,有着一头麦秆色的头发。额头和鼻梁上的雀斑是她自己天生就有的。
  “等他们走了以后我们就可以动手做了。”她说,车子经过两间无人居住的小屋,沿着突然变黑的山行驶,山毛榉叶子掠过头顶。阿奇戴尔太太搭上了道伯斯兄弟的车,他们那辆红色福特车已经在大门口拐弯。在路两旁篱笆里绵羊的注视下,其余车子在路面不平的林荫道上小心地行驶着。
  “请进,请进。”康妮的父亲招呼着,悼念的人已经从车子里出来,站在屋前的砂砾地上低声交谈着。他瘦高个子,黑色的头发正在变灰,瘦削是他明显的特征。今天他衣着黯淡,但仍是十分的英俊,他比孩子早得多知道妻子要死了,但起先一直认为还有那么一点所谓的希望。直到无望,才告诉了康妮。
  大门没有锁。他没锁门,希望人们一到就能进去,但没人挪步。他把门推开,站到了一边。众人都知道该怎么走了,戴利太太会在那里,茶点备好了。
  
  当特丽萨被丈夫抛弃的时候,她感到了羞辱。“你可以把他们带走。”他会说——貌似亲切地,她认为。“我答应你我不会因为这个而招人嫌。”他指的是两个孩子,她一直认为,孩子们喜欢他更胜于喜欢她。看来并非如此,孩子们会失去他;当时她甚至低声地这样说了,觉得自己无力维系婚姻而应受到更深的惩罚,也不配拥有他们。“哦,不,”他抗议,“不,我永远也不会那么做。”
  在客厅的悼念人群里,她不无辛酸地回想起了这一切,她想知道婚姻中一方过早死亡所带来的痛苦是否会留下同样赤裸裸的残忍,而这种残忍不会改变也不会逗留太久。“我很难过。”她说,康妮的父亲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胳膊上低声说,她能来真是太好了。“我难受极了,罗伯特。”她又说了一遍,声音也是低低的。
  她认识康妮的父亲,女儿梅莉莎是康妮最好的朋友。但她对他不是很了解;她带着梅莉莎在农场生活的时候,他经常不在那。她对康妮的母亲有好感,但两人从未有过什么交流,她们是两种人,这所房子也是个繁忙的地方。这些年来,特丽萨知道这个家没有雇人帮忙,如同没有人——除了夏季里零星的几天——在农场上一样。特丽萨猜想过,眼下这个阴郁的场面会由戴利太太来操持,她愿意用她所擅长的乡村主妇的方式来做这些事。她正在倒茶,桌上摆着并不属于这个客厅的杯碟。在公路上工作的戴利个头矮小,他走来走去传递着盛有饼干和鸡蛋三明治的圆盘。
  “他做得真好,”有人对着特丽萨评论道,“你们的教区长。”
  “是啊。”
  这对陌生的夫妇坚定地点了点头,从他们评论克罗泽尔的话里可以判定他们不是本地人。特丽萨想,假如他们来自克朗梅尔,她兴许还认识。是啊,葬礼克罗泽尔主持得很好,她说。
  “我们是远亲,”那女的说。“隔了一代。”
  “我住得很近。”
  “这里很不错。”
  “很静,”那男的说,“你能感觉到这种静。”
  “我们买了《爱尔兰时报》才知道。”女的说,“啊,我们已经失去了联系。”
  “自然了,我们现在很悲痛。”男的点点头回到座位上,“失去了联系。”
  “是啊。”
  特丽萨41岁,风韵犹存,圆圆的脸庞被一丝微笑点亮,那笑来得容易去得也快,仿佛是她永恒容貌的一部分似的。微红的头发剪得很短,她得留意自己的体重,必须留意。戴利递来一盘奶油夹心饼干,她摇了摇头。
  “我们开车过来的,”跟她说话的那个女人透露道,“从米切尔斯敦。”
  “你们来真是太好了。”
  他们并不以为然,特丽萨朝四下里张望。那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她发觉自己很想知道丈夫会不会在这儿,会不会从都柏林开车过来,因为噩耗也许会令他震惊。可是,在客厅悼念的人中,她没有看见他。在这个宽敞、装饰普通的客厅里,看上去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并不是每个去教堂的人都来了。特丽萨知道丈夫也没有去教堂。他们相识到现在已经有好些年了,有人给他生了孩子以后,他就不再牵挂他们的孩子了。他说过不会做个讨厌鬼,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特丽萨猜想。
  
  之后,等众人都离去了,康妮帮戴利夫妇收拾,整理停当,戴利夫妇也走了,接下去,按照母亲的要求,她和父亲一起,把母亲的东西从衣柜和梳妆台抽屉里取出来,根据她的遗愿捐献给慈善机构。等一切弄好,康妮和父亲坐在厨房里时,天色已晚。他们想吃鸡蛋,父亲煮了蛋,吩咐康妮留意吐司。“我们能过下去的。”他说。
  农场是罗伯特婚后接手的,这把他引入了一种他未曾寻求也不曾想像过的生活方式。实际上,经过这么些年,他倒是把妻子继承不久的这个农场改头换面了,将死气沉沉、无人照看的事业变得生机勃勃。这自然是一条生计,除此之外,对于过去对庄稼牲畜一窍不通的罗伯特而言,亦是一种自我满足的缘由。
  丧妻之后,一切仍在继续,房屋、土地都归他所有了。农场并无变化,但是家里——如今,戴利太太每周日上这儿来待三个小时——康妮和父亲在慢慢忍受失去的痛苦,他们能感觉到一个不再需要被牵挂的幽灵的存在。生活在继续,虽然无法将已经发生的收拢来,却也带来了些别的东西,使死亡那一刹的情景变得模糊不清。接下去,在葬礼举行差不多两年后,罗伯特向特丽萨求婚了。
  这事很自然。两人通过女儿们的友谊彼此相识,在这种新环境下,两人开始更深地了解对方。特丽萨仍旧开车带着梅莉莎上农场来,年幼许多的梅莉莎的弟弟也一起带着,康妮很欢迎他,不过他太小了,还骑不了车。而罗伯特也尽可能经常开车送两个孩子回法拉桥的那所房子,他们的父亲当年曾试图在那里开个陶瓷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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