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和多丽丝·莱辛一起度过的一个夜晚

作者:[英国]多丽丝·莱辛/作 华 菁 邓中良/译




  我目前在纽约宣传我的《走在暗影》(Walking in the Shade),各书店均有销售。这是第二卷。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我完成了我的任务。
  本文译自An Evening with Doris Lessing(lecture & discussion), Partisan Review/1, Winter 1998, Volume LⅩⅤ Number 1, Boston University。1998年,莱辛在纽约宣传其新出版的自传《走在阴影》(1997),应邀作此演讲和座谈。
  
  我想谈一些其他的问题,那些大家都很关心的话题,也就是那些我们所说的“通俗化”的问题。我在这里及在英国听到的就是这些,我觉得我要说的那些不会是什么特别新颖的或标新立异的事情,可能只是把一些问题放在一起问可能会更好一些。英国正在发生的一些事表明这一可怕的形势表现出多种症状。比如说,你听到那些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或者文化人说:“哦,我不打算读那个。太长了。《共同的朋友》(The Mutual Friend)太难读了,而且里面的话我一句都看不懂。”这种风格和态度一直被认为是很有趣的。他们不是那些懒人或笨人,但是他们表现得很懒或很笨,而他们自己完全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对此也没有什么可丢人的。我们中的一位聪明伶俐的年轻小伙宣布说(我忘了那是在哪份文学报刊上出现的了)如果弗吉尼亚·伍尔芙跳河的时候他在一边的话,他将会很高兴地去看看她有没有被淹死,并确信她不会再爬出来。又一次:这是一句很“时髦”的评价,非常令人钦佩。还有一个小的症状就是经典著作都被简写了,而且还以缩短了的文章形式发表,没有人觉得这样子很可怕或很不体面,甚或很过分。我只是举了一些我觉得你们不会很惊讶的事实。还有一件事就是出版商们怎么了。如果那些出版商们在这里的话,我有一种预感,那就是我不管说什么他们都会同意的,因为出版社里挤满了喜欢文学的人,他们总是被所发生的事和会计师们对出版业的统治伤透了心。
  有一种现象我把它称作“受过教育的野蛮人”。这些人在学校或大学里呆了好多年,还以优异的成绩赢得了一些奖,但是到了最后什么书都没有读,不了解历史,而且最重要的是对什么都不关心。我的年轻朋友中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是这样的。他们都非常讨人喜欢。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愉快。我们一起闲聊、一起购物。我们谈论我们的朋友,但是稍稍提到一点文学的东西,他们的眼睛就变得呆滞了。回首看看自己虚度的青春,我能想起一些不是特别具有文学气质的人。他们甚至教育程度也不是特别高,但是他们觉得自己一定要读《战争与和平》。他们不说:“哦,这本书太难读了。哦,这本书太长了,我看不懂那些长长的单词。”他们只是读书。那个年代的人就是这个样子。
  还有几百个这样的例子,一一说出来就会让你觉得烦了,所以我只打算谈一谈这些现象背后的原因。其中一个原因我们都很熟悉,也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那就是西方文化中的每一个孩子,尤其是在英国和这个国家,在其成长过程中每次所接受到的注意一般都不会超过半分钟。我喜欢在旅馆的房间里看电视,但现在电视坏的频率要比以前高多了。你都不能忍受了。你的大脑开始抱怨。现在所有的孩子都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长大的。他们觉得从一个台换到另一个台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什么可疑问的。他们都是这样的,全世界到处都是。我乘飞机来这里时发生了一件事,这样的事每个人都会遇到的。英国航空公司觉得在飞机滑行到停在出口门那儿的十五分钟内,那段时间的寂静我们会不能忍受,于是便开始播放莫扎特。那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莫扎特音乐。而是莫扎特的一些片段。很好听的一些片段。每一次音乐停顿的时候,机组人员就会说“请不要解开您的安全带”,然后他们说“祝您愉快”,接着又说“谢谢您乘坐英国航空公司”,然后音乐就响起来了,其实这些音乐本身就是一段一段的。等到所有的这些都结束时我感到很不舒服。因为这让人觉得太不爽了。我们现在对此都已经习惯了。我们不对此抱怨。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抱怨。问题是,我们的大脑怎么了?现在短时间的注意力和不断地从一个平面切换到另一个平面——这是否也是我们平常所抱怨的琐碎事情呢?有一天晚上我听到一个年轻男子和一个小孩的对话,他们说专门给儿童看的节目都刻意地分解成一段一段的。他很关心这个,因为这些节目都不再是连续的叙事了。它们都只是一个个的片断。孩子的大脑都被训练成那样反应了。
  说到这里我要提出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丢弃它。我一直认为我们重视叙事是因为叙事的模式就在我们的脑中。我们的大脑是为讲故事和连续性而设定的。这一点我确信。我的意思是这样的一种模式除了大脑中不存在于其他任何地方:它也不是来自于外层空间的。这个模式总是被打破,这就意味着我们的大脑正遭受着我们现在已经习惯了的那些由一个个片断组成的书籍的侵袭,还受到我们现在习惯了的节目和电影的侵袭,这些节目和电影的节奏太快了,有时我觉得我都跟不上它们的节奏。但是年轻人都能跟上节奏的。有一天晚上我看了一场老的、节奏非常慢的、但也非常好看的电影。屋里面有一位年轻人总是在不停地说“切,切,切,切,切”,他简直不能忍受了。他习惯了“闪,闪,闪,闪,闪”的电影。而我习惯那些长的,情节发展缓慢的,经常会给一个面部特写的片子,这样的片子可以让你感受到一种生活,以及两个人走过房间时的方式,那样你就可以从中看出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这里出现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能力。
  现在我们的孩子们所接受到的这种不合理的教育,告诉他们,他们和周围发生的事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有一个什么故事的话,你就是其中的一部分。可是如果故事的情节都被割裂成一段一段不相干的片断的话,那么人就和故事没有联系了,我就在想是不是正因为此,一个杀了人的年轻人才会说“哦,我没有意识到那样会伤害到他”。这事发生在伦敦,一个年轻人折磨了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事后却说“我不知道那样会伤害到他”。他从小到大都看到电影中的那些折磨人的场景,可是那些跟他没有关系。他并不在故事之中。
  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和音乐相关。很久以前,音乐,文明的音乐,只被少数受过教育的人欣赏。而现在呢?我们知道,现在每个人都受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音乐的骚扰,而且年轻人可能要在很吵的声声入耳的重击乐声中度过好些个春秋。实际上现在的音乐是很有力量的,非常情绪化,而且还经常被政府和权威机构用来影响群众。教堂更是把音乐用到家了。政府会在送年轻人上战场时使用音乐,希望他们的脑中总是想着音乐就不把会不会战死放在心上了。萨满教的道士们就一直使用着音乐的,不是用作医疗,就是用来达到一种狂喜的状态。人们都知道音乐是很有力量的,可是很显然我们都没有承认这一点。有没有什么具有责任心的人,老师或教育家,想到过这样的音乐可能会损害一个年轻人?我觉得整个年轻一代,而且很快就会扩展到其他一代,由于受音乐直接进入到了他们情感的中心,从而使他们变得情感失调。我们经常会听到这样的一句陈词滥调:“嗯,他是一名非常有涵养的人,因为他喜欢听贝多芬。”对此有人做了一项非常有意思的研究。他们让很多人只听一些高雅的、有助于提高精神修养的音乐,然后让这些人回答一些问题,结果发现这些人比在听音乐之前更加嗜血。他们听到的音乐对他们产生的影响就是他们随时准备受到感官上的惩罚,我的意思是说,他们觉得那样的惩罚是一种享受,因为他们是很野蛮的。这个话题比较宽泛。有人还对此进行着很严肃认真的研究,对此我感到很高兴,因为我觉得那对我们年轻人来说是非常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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