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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诺贝尔遗产杀死作者

作者:尤丽娅·伊德里斯 陈淑贤




  2005年10月13日瑞典皇家科学院宣布:2005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英国作家和剧作家哈罗德·品特。10月13日以后开始大书特书地发表关于品特创作的文章,因为,当今每一篇评论晶特的文章都是讲述成功的历史,只不过激情有所不同:有兴奋、有嫉妒、有骄傲、有爱戴、有崇拜、有愤懑,以及其他等。
  在这一历史中几乎每个人都有为之骄傲的缘由:英国人骄傲,因为品特是最近十年英国第一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戏剧爱好者骄傲,因为仅在1990年出版过一部长篇小说《侏儒》和几部诗集,而其余的创作大部分为多次上演的舞台剧本和优秀电影剧本的品特终于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文艺理论家引以骄傲的是:他们的意见与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的意见相吻合——品特从根本上改变的不单是文学样式,而且是整个文学类别(指亚里士多德的传统划分法“小说——诗歌——戏剧”),他当之无愧地获得这一最高奖励。最终在这一历史中,甚至俄罗斯也有值得骄傲的理由:品特是从敖德萨移民到国外的犹太人后代,这一点他毫不掩饰,尽管他是麦利本板球俱乐部会员,拥有伊丽莎白女王授予他和他的家庭的骑士封号,而品特本人的举止行为完全是个第十代英国绅士。
  不言而喻,以获诺贝尔奖而终结的任何历史都是成功的光辉历史,不过更为重要的是应该追溯光辉历史的起源。晶特的历史从伦敦东区哈克尼区开始,虽然这位未来的哈罗德先生将成为伦敦西区阔绰独家宅院的主人、“药膳”饭店的常客、板球爱好者和哈利.费林格长篇小说《布里特.琼斯的日记》中的人物之一。晶特1943—1947年在唐斯中学就读,学习不时间断。1948年品特考入英国皇家艺术学院学习表演,但是,他立刻明白:惟一适合于他的教育形式是在公共图书馆无系统的阅读。
  在试图成为“有教养的人文学者和知识渊博的人”的计划失败之后,他开始踏上“伟大演员”的道路。在9年期间,他努力安排自己的演员命运,从演这一个配角到演另一个配角。他演过莎士比亚悲剧中的若干角色,赚到了微薄的薪金,戏剧评论界对他的演技反应冷淡。品特关于自己的演员往事至今回忆起不无自豪感的,也就是关于他在私人俱乐部当侍者时怎样从餐桌上收拾餐具等琐事,例如他喜欢讲述听到俱乐部的两个顾客谈论卡夫卡时,他忍不住插嘴说出了卡夫卡的一部小说出版的准确时间,但回到厨房以后立刻被解雇了,因为“不允许与顾客交谈”。从那时起,侍者成了品特所喜爱的戏剧主人公(《哑巴侍者》、《庆典》等)。
  1957年终于发生了注定发生的事,也就是品特创造了奇迹,他仅用两天时间就写了一部叫做《房间》的剧本,起初在布里斯托尔市、后在伦敦演出。这一舞台剧获得极大成功。报界评论称:“作者可能成为相当有威望的戏剧家。”在此之后,他的剧本《生日晚会》却以极大的失败而告终。剧本只上演了一周,便在戏剧评论家的一片嗤笑声中从舞台上销声匿迹了。失败之后,品特不得不为英国广播公司写广播剧挣60英镑以维持生计(例如《轻微的痛苦》)。不过,这时他已经不再是三流剧本中的二流演员,而是年轻剧作家、惟一的(如果不算法国的爱尔兰籍剧作家贝克特)英国荒诞派戏剧实验的热情支持者和思想家。
  
  停顿。沉默。寂静
  
  在房间中坐着两个人。突然,一个人站起来打死另外一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停顿、沉默。
  不,这不是邦克英语翻译教科书中的练习,也不是在读过某些书中偶然摘抄的句子,不是为了多余的109个符号而写成的废话。这是——“品特式的”剧本。
  品特除了创作30部舞台剧本和大约同样数量的电影剧本以外,他以新的概念丰富了世界文化,以新词丰富了英语,这种新词是形容词,作为名词化的形容词成为“暗含”的威胁、强制和沉默的戏剧体裁符号,与名词连用形成了“不寒而栗、毛骨悚然”的效果,这种词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形容词——“品特式的”。
  这种现象的本质在瑞典皇家科学院授予品特诺贝尔奖的正式声明中表达得极为准确,“品特式的”——“这是在日常絮谈中暗含的危机”和走进“强行打开的封闭的压抑空间”。而这暗含威胁的氛围是利用最普通的语言构成的,晶特愤慨的魅力蕴含在剧本运用大量的沉默和停顿之中,品特戏剧天才的独特性在于:其剧本主人公实际上不说话,与此同时在剧本中又存在着说话、说话、说话。戏剧语言中包括语言蕴涵的有趣思想都是作为服从、压迫、强制和人支配人的工具。
  品特认为,沉默是不说话的符号,但却永远出现在说话之中。人企图用说话掩饰自己真正的意向、恼恨、卑鄙——掩饰文明人面具背后的阴暗深渊,只要外表感觉到威胁就足够了。因此,沉默比说话更为重要,品特的《归家》一剧仅在第一幕中就有119处停顿。在这些停顿之间所表达的话与剧中情节关系不大,因此,正如女主人公鲁丝所说:“我的嘴唇在颤动。为什么您不用这个……补充自己的观察呢?也许,嘴唇颤动比从嘴唇说出的话……更为重要呢?”
  品特向世界展示的人们对语言地位的看法的本质就在于此。语言与人体其他动作如挥手、摇头、微笑、挤眉弄眼一样。在这种情况下,语言交流毫无意义:语言失去直接意义而类似棋子,主人公利用棋子努力战胜对手,而且,这种语言游戏中下的赌注很大,经常是生命。
  作家对语言的这种态度毫不奇怪。可以说,品特对语言的不信任和藐视是作家圈子的职业病。品特在自己戏剧集的第一卷中写到我们周围有大量说出的和写出的词已成为死的术语,由于无止境的重复,思想正在丧失其全部意义,成为空洞的声音,剧作家断言:“甚至‘现实性’在我们看来是如此坚固、庄重和明确,也仅仅是因为‘现实性’一词给了我们这种感觉。”
  品特认为,人的语言是把人引入迷宫和妨碍沟通的手段,是危险的,甚至就其本质而言是致命的。对语言这种态度的根源应该不仅在作家职业中寻找。1940年末,伦敦西区犹太青年与当地民族主义分子之间的冲突、对峙日益频繁,犹太裁缝师的儿子品特在很多采访中都回忆道:在遇到喝得醉醺醺的一些激进青年人时,避免打仗的惟一方法是与他们毫无意义地闲聊,同时向路灯明亮的街区方向走去,闲聊的内容通常如下:
  “你的一切都还顺利吧?”
  “是的,我一切都还顺利。”
  “啊,一切顺利就好,难道不是吗?”
  交流——沉默,交流——服从,交流强制,在晶特的剧中没有交流,他认为无须交流。与其听取我们每个在稍加威胁时就能立刻甩出臭鼬或者墨斗鱼的人说出的连篇废话,倒不如听取沉默,这样还有可能弄清楚事情原委。
  反常的情况在于:一般来说沉默是令人不快的事,尤其对于社会化程度较高的西方人来说,沉默尤为不快。闲谈——上流社会的伟大艺术是经过若干世纪精炼润色出来的,为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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