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6期

蛇与环

作者:金原瞳




  金原瞳(Kanehara Hitomi,1983— ),日本新秀作家,生于东京。小时因不喜欢时间上受到约束,从小学四年级开始旷课,初中几乎没上过,上高中一年级时终于退学。上小学六年级时,金原瞳因其父金原瑞人(日本法政大学教授、翻译家、儿童文学研究家)的工作关系,跟随父亲在美国旧金山逗留了一年,其间接触山田咏美和村上龙等人的小说,思想受到冲击,从此开始写小说,每写一篇必请父亲品评。所作《蛇与环》2003年获第27届昴文学奖后,2004年再夺第130届芥川奖。因为她是芥川奖历史上最年轻的得主,加上小说内容“惊世骇俗”,所以一时间评论、报道沸沸扬扬,小说也畅销一时,不仅单行本发行逾五十万册,也带动了刊登它的《文艺春秋》杂志销量破纪录。
  《蛇与环》描述了迷上身体改造、最终把舌头一割为二的一个女孩和两个另类男青年之间的关系。昴文学奖评委笙野赖子认为作品的内芯存在着值得写的东西,另一评委辻仁成则表示,金原瞳毫无疑问具有当作家的天分。芥川奖评审时,小说获得全票(五票)通过,评委宫本辉说他本人不喜欢但还不得不予以承认,村上龙认为小说尽管语言平淡,但好在细节真实无懈可击。于是,芥川奖史上再添了一位个性张扬的得主:染金发、戴淡褐色隐形眼镜、留青绿色长指甲的女孩。
  金原瞳本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则说,当初写作的动机或许是想要分析包括自身在内的对身体改造感兴趣的人们的心理。在作品中,她借女主人公路易之口说出了部分当代年轻人的心声:“在这阳光普照、没有一丝一毫阴暗角落能容我藏身的世界上,起码我得找到一个方法,能够把自己的身子当作影子来遮住自己。”他们认为现代社会是一片沙漠,他们想逃避,却不甘心成为光照不到的影子,于是就想通过身体改造来武装自己,成为能够辐射出存在感的影子;他们渴求爱,得来的却只有痛苦。金原瞳念初中时,被诊断患有轻度精神分裂症,她一度无法从痛苦中自拔,以致在左手腕至手肘处留下五六条纵横交错的伤痕。她说她写这部小说,是想重新审视自身的伤痛,用一种新的形式来表达不仅是她、而且恐怕任何人都能感受到的生存之艰辛,更希望借此寻找到一种坚强来庇护软弱。小说能够热销,能够赚取无数读者的热泪,说明她的感情最终引起了广泛共鸣,有人甚至把这穿在舌头上的环比作能够让人在现代社会逍遥生存的一枚内心的圆环。
  继《蛇与环》之后,金原瞳2004年推出新作《灰宝贝》,内容的社会冲击力超越前作,涉及爱与死、恋童癖、自残行为及女同性恋等。当有记者问她作品如此“过激”,是否考虑到社会大众的接受能力时,她回答说新作品完成在《蛇与环》之前,更何况对她来说最根本的一点在于自己真心想要书写这样的内容,倒不是存心拒绝外部世界。在新作中,她想要进一步探究“活着”和“爱”。在《蛇与环》中,女主人公追求的是被爱,而在《灰宝贝》中,她要表达的则是对主动去爱别人的一种渴望。
  李建云
  
  “开叉的舌头,你听说过吗?”
  “什么?开叉,你是说舌头有分开的?”
  “对对,就是像蛇呀、蜥蜴呀那样的舌头。人也可以变成那样的舌头呢!”
  他说着,有滋有味地将嘴里的香烟取到手里,调皮地将舌头伸得长长的。他的舌头,果然像那蛇舌似的,中间是分开的。我凑过脸去想仔细看一下,可他马上把右边那片舌头灵活地卷起,把手里的香烟一下子夹在两片舌头的中间。
  “……好酷呀!”这就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蛇舌。
  “你,不想也来个身体改造?”
  听了他的话,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像这样将舌头割成两片,据说是现今酷男倩女的时尚,用他们的话来讲就叫做身体改造。方法是先在舌头中间打孔,戴上饰环,慢慢将这个孔弄大,将舌尖的部分用洁牙线或钓鱼的尼龙线什么的缚住,最后用手术刀或剃须刀将舌尖切开,这样蛇舌就成功了。他这样向我仔细介绍了改造舌头的顺序,又补充说,这是一般人使用的方法,另外还有些性急的人,干脆一下子动手术将舌头切开。这样不要紧啊?舌头一下子切开不会死人呀?对我这样大惊小怪的质问,他只是淡淡地解释道:切开后用熨斗烙一下就止血了,这样的办法可是立竿见影的,不过我这舌头还是用戴饰环的方法改造的。这方法时间是长些,但比动手术一下子切开的舌头好看。听着他的话,想象着熨斗一下子烙上血淋淋的舌头的情景,我的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摸摸自己的耳朵,右耳上戴着两只0G尺寸的耳饰,左耳上则是三只,从下到上依次是0G、2G、4G三只粗细不同的耳饰。耳饰的粗细一般是以G来表示的,数字越小,尺寸越粗,普通的耳饰都是16G或14G,大约1.5毫米粗。0G或00G是9.5毫米。更大的用分数表示,超过一厘米。不过,说句老实话,如果超过00G,便谈不上装饰了,只能说是什么民族的一种野蛮习俗而已。为了戴耳饰而在耳朵上打孔是相当疼的,现在要在舌头上打孔,那痛的程度我是无法想象的。本来一开始我是戴16G的,后来认识了一位高我两个年级的朋友,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那位朋友叫绘理,当时看到她戴着00G尺寸的耳饰,感到十分倩丽,于是便效仿起来。“这耳饰好棒呀!”听到我如此由衷地赞叹,绘理当时就鼓动我道:“戴过这粗的,那些细东西就再也没味道了。”说着当场送了我好几十只从12G到0G各种尺寸的耳饰。开始戴粗耳饰时,从16G到6G并不感到困难,再上去,从4G到2G,从2G到0G就越来越难了。耳孔老是充血,耳垂肿得红红的,每大一档,耳朵总要针刺似地痛上两三天。算来到现在戴上0G尺寸的耳饰,已经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绘理的做法是不使用手术什么的特殊方法,所以我也学她的样,现在终于要朝着00G冲刺了,我却一下子邂逅了这么一位蛇舌的他。他那番漫不经心的身体改造的话语,听得我聚精会神,羡慕不已。
  没过几天,我便跟着这位蛇舌的他——名字叫阿马——去了一家鬅客族 的店铺“Desire”。那店铺坐落在远离繁华街的偏僻之地,一进店门,跃入眼帘的是一幅醒目的女人性器大照片,照片上醒目的地方都扎着一只只银光闪闪的饰环。另外还有不少的照片,也尽是些扎饰环或纹身的照片,乱七八糟地贴满了墙壁。进到店堂里,有普通的耳环、首饰,也陈列着皮鞭、男人性具什么的,给人的感觉,这是一家以变态者为对象的性器具商店。阿马朝店里打了声招呼,于是从中间的柜台里“突”地冒出一个脑袋来。这是一个光得头皮发亮的脑袋,后脑上纹着一条盘成一圈的龙。
  “哎,阿马,好久不见。”是年龄大概二十四五岁的鬅客族老兄。
  “路易,这位是店长阿柴。哎,这位是我的女朋友。”
  说心里话,我根本不想当阿马的女朋友,但我还是向阿柴店长默默地点了点头。
  “哎,是吗,逮到了这么一个漂亮妞呀。”
  我有些紧张了,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今天来,想请你给她舌头上戴个环。”
  “啊哈,牛仔女也来穿孔啦。”阿柴像看稀罕东西似的看着我。
  “我可不是牛仔女!”
  “她说想搞个蛇舌。”
  阿马并不听我的争辩,有些恶作剧地嘿嘿笑着。我突然想起在什么地方听说的,打孔戴银环子时,除了性器以外,舌头上是最痛的了。现在自己的舌头交给这个鬅客族,不会有问题吧?
  “小姑娘,过来,把舌头伸出来。”
  我将身子凑到柜台上,使劲伸出舌头。阿柴轻轻地探过身子:
  “啊……哎,还算薄的,不会很痛的。”
  听了这话,我稍微松了口气了。
  “不过,吃过烤肉的都知道,牛肚以外就数牛舌最嫩了哟。”
  我也一直这样想的,那样嫩的舌头上,穿个孔,真会不出什么问题吗?
  “小姑娘,好漂亮的耳环呀。与耳朵相比,这舌头可是要痛一些的。不过,打孔嘛,痛是免不了的。”
  “阿柴,不要吓唬人家!不要紧的,路易,我还不是这样过来的吗?”
  “说风凉话,你打孔时还不是痛得闷了过去!唉,不说了。你过来。”
  阿柴指着柜台的里面对我微笑道。我觉得他是个笑脸扭歪的人。他的脸上,额头、眉际、嘴唇、鼻子、面颊,无处不挂着闪亮的银环,这样一张全副武装的脸是分不清表情的。还有他的双手,指甲上都是黑色的瘢痕,一瞬间以为是烫伤的,但仔细观看,那瘢痕十分有规则,都是直径一厘米大小的圆圈。看来这不会是烫伤,应该是一种故意烙出的时尚。真是发疯了,这样的人。我认识了一个阿马,现在又是一个阿柴,虽说舌头没有切开,可满脸晃晃荡荡的银环,实在是令人难以接近。我和阿马跟着阿柴进入柜台里面的房间,阿柴指着一根圆木头让我坐。坐了下去环视屋子,有一张床,有好些我不懂的东西,墙上还是那些乱七八糟的照片。
  “这里,也给人纹身吗?”我看到那张床,便问。
  “对,我可是正宗的纹身师,不过我自己身上都是请人家纹的。”阿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我也是在这里纹的。”阿马说。
  与阿马认识的那一天,我们在蛇舌的话题上谈得十分投机,以致我最后被他带去了他的住所。在他的房里,他将自己做蛇舌手术时整个过程的照片全拿了出来,我一张张地细看。看那些照片可以知道,阿马最后舌头上戴了00G的饰环,舌尖部分只留有五毫米左右的连接处,就是这五毫米的切开手术,使他流了多得惊人的血。蛇舌切开后,他将其拍摄成录像在地下网站上公布,我打开那个网页,反复看了多遍,看得连阿马都发呆了。怎么会如此兴奋,我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了,这以后,我和阿马睡了。睡过觉后,抚摸着阿马从左上臂蜿蜒至背心的青龙纹身,听着阿马不断自吹自擂其纹身之美,我心里也下了决定:先做蛇舌手术,再也纹上两条龙。
  “纹身,我也想尝尝滋味。”
  “真心话?”阿柴与阿马几乎是同时叫了起来。
  “行,绝对包在我身上!本来么,纹身女人就比男人漂亮,特别是女孩,肌纹细,纹出来的花纹会更逼真的!”阿柴抚摸着我的双臂说。
  “阿柴,先做蛇舌!”
  阿柴“啊,是的,是的”地说着,手伸到铁架上,拿出一把装在塑料袋里的打孔枪,形状像一把手枪,与通常打耳孔的一样。
  “伸出舌头来。开在哪里呢?”
  我对着镜子伸出舌头,用手指着离舌尖两厘米处的舌中心。阿柴动作十分娴熟,用毛巾将我的舌头擦了一下,在我指的部位做了个黑点的记印。
  “下巴搁在桌子上。”
  我遵照吩咐弯下身子,阿柴在我舌头下垫了一块毛巾,又给打孔枪装上了饰环。我突然一把抓紧阿柴的手腕,摇了摇头。
  “唉?怎么啦?”
  “这饰环是12G的?一下子就这么打进去呀?”
  “是12G呀,没人用16G或18G的。不要紧的!”
  “那么用14G的,帮帮忙了。”
  我不听阿马和阿柴的反对,拼命地坚持说服他们,因为以前自己耳朵上打孔都是16G或14G的。阿柴换上14G的饰环,又一次向我确认部位。我点了点头,双手握紧了拳头。手心里渗出汗来,粘乎乎的手掌感觉很不好。阿柴端起打孔枪,枪头压在毛巾上。枪头一下子夹住舌头,舌头下贴上了冷冰冰的金属。
  “行了?”
  阿柴的声音十分温和,我朝上翻了一下眼皮,轻轻点了下头。“不要动,”阿柴轻声提醒我,手指搭上扳机。阿柴的话音使我联想起他与女人做爱时,一定也是这样的声音。“咔嚓”一声,全身一下子抽搐起来。肯定比达到高潮时抽搐得厉害。我的肌肤起了鸡皮疙瘩,发生了短时间的痉挛。力量都集中在了肚子上,不知什么原因,同时感到自己的下身也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冲了进去。就像注入了麻醉剂似的,整个下身都失去了知觉。随着“咔嚓”的声响,饰环离开打孔枪,钉入我的舌头。恢复自由的我歪着脸将舌头缩回到了嘴巴里。
  “让我看一下。”
  阿柴将我的脸扭向他的眼前,伸出自己的舌头让我学他的样。我眼眶里搁着泪水,挺出了没有感觉的舌头。
  “嗯,OK。穿得笔直,位置也丝毫不偏。”
  “是呀,路易,大大地成功了呀。”阿马也凑上来,看着我的舌头帮腔道。我开始感到舌头上阵阵刺痛,连说话也很困难。
  “你叫路易吧?很痛的。不过女人耐痛,没问题的。舌头啦,性器啦,黏膜破了,就有人会昏过去的。”
  我点了点头,只能用脸上的表情表示同意阿柴的说法。钝痛和刺痛以很短的间隔交替向我袭来,但我还是感到来这里不错。本来我还想自己动手的,现在才觉得听阿马的话是对的。不然,我自己一定是下不了手的。我要了些冰,敷在舌头上,马上感到亢奋感慢慢平缓下去了。神情稳定后,我回到店堂里,与阿马两人绕有兴趣地看起了饰环。不一会阿马对饰环失去了兴趣,眼睛一个劲儿盯在SM器具上,我看见阿柴从里屋出来,就走到柜台边。
  “阿柴,你对动这蛇舌手术,怎么认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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