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人间笔记(一)

作者:王溢嘉




  从生物演化看《桃花源记》
  
  中学时代读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觉得渔人的见闻不可思议,后来认为它很可能只是描绘心中理想世界的小说,更后来却发现里面有一个大纰漏,文章说桃花源中人“男女衣着,悉如外人”,记得教科书上的解释是“男女的穿着,跟桃花源外的人没有两样”。我不解,既然从秦朝就避乱于此,与外界完全隔绝,衣着怎么可能跟几百年后的东晋人完全一样?以为自己有了什么大发现,查资料才知道,不少人已对此表示过疑问,而且说文中的“外人”应该解释为“外邦之人”或“世外之人”。
  我会产生疑问,而且认为后两种解释较合理,主要是从“演化论”出发的。生物不断在演化,但大陆地区(互相连通)与海岛(孤立世界)的演化结果不太一样。当欧洲人刚踏上澳洲的土地时,不仅发现土著的长相、衣着跟他们不一样,更看到许多前所未见的珍禽异兽,譬如袋鼠、无尾熊等。有些欧洲人因此将澳洲称为“世外桃源”。澳洲之所以会有(其实是保留)这么多珍禽异兽,主要就是因为它长期与外地完全隔离的关系。现在我们知道,澳洲与南美洲原是相连的,后来因陆块漂移而越离越远,终至成为孤立世界;在未分离前,南美洲与澳洲的物种差不多,譬如也有很多有袋动物,但后来因南美洲北移与北美洲衔接,北美洲的动物南下,在物竞天择下,土生的有袋动物不敌来自北美的胎盘哺乳类动物,才日渐式微乃至完全消失。而澳洲的有袋动物却因无外敌的挑战,反而得以幸存,并自行演化。
  生物会演化,文化会演化,衣着也会演化,它们依循大致相同的法则。在人文荟萃之地(譬如中原),其衣着的演变除了自身的创意(突变)外,更会与接触到的异文化相互影响(物竞),然后产生新的款式(品种),改变的幅度由接触的中心向周边递减。从秦朝到东晋历经数百年,特别是在北方民族南下,民族与文化的大融合之后,即使在长江流域,衣着也不可能跟秦朝时完全一样。但如果是与外界完全间隔的孤立世界,那就会保留当初脱离时的模样,或自行演化出另一种模样,桃花源内就理应如此。其实,这也是陶渊明在《桃花源记》文前的诗里所说的“俎豆犹古法,衣裳无新制”,不只衣着,文化的其他层面也都保留古代的模样;对渔人来说,就好像进入异国,看到“外邦人”一样。这样的解释不仅较为合理,而且让我们领会出从动物演化来看人间文学时的一种特殊趣味。
  
  贪官污吏与黑蛾的生态
  
  知名的环保作家、也是山西作协副主席的哲夫在《淮河生态报告》这本纪实文学里,对何谓“贪官污吏”提出一种新的解读:“贪官”就是掠夺资源的人,而“污吏”则是污染环境的人,能允许、纵容、甚至主导掠夺资源与污染环境的人通常是官员,他们是新的“贪官污吏”。这样的“贪官污吏”不只中饱私囊而已,还会破坏生态,祸及子孙。
  能从环保的角度来对“贪官污吏”提出一个新的定义,的确让人耳目一新。其实,我们也可以从生态的角度来看各种传统的、新型的“贪官污吏”的兴衰起伏。只要是有官员的社会,就会有贪官污吏,当然也有清官廉吏,问题是两者的比例。有些时代、有些地方贪官污吏似乎特别多,若问“中国哪个朝代特别多贪官污吏?”恐怕难以有客观可信的答案;但大部分的人都会同意,在法纪不彰(贪污很少被抓,抓了也不会重罚)、社会风气败坏的年代,贪官污吏就会比较多,也就是特殊的“环境”会使得贪官污吏大量“繁衍”。
  在英国生物演化与生态史上,曾出现过有名的“胡椒蛾工业黑化现象”:当地有两种胡椒蛾,一种体色较浅,一种体色较深;体色较深的蛾本来只占极小的比例,因为其栖息树木的树干颜色较浅,它们很容易被天敌鸟类发现,成为掠食对象。但在英国工业化后,生物学家发现,这种深体色的蛾反而获得大量繁衍,没几代之间,它们就成了胡椒蛾族群里的压倒性多数。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工业化带来了环境“污染”,煤烟熏黑了胡椒蛾所栖息的树干,体色较深的蛾和树干“浑然成为一体”,因为得到如此的“掩护”,所以较不会被鸟类“揪出来”;反而是体色原本较浅的蛾,如今在“污浊”的环境中却变得特别“醒目碍眼”,成为鸟类掠食的对象,于是越来越少,成为族群中的少数,面临“灭种”的危机。
  官吏的贪污化与兴衰跟胡椒蛾的黑化与兴衰遵循的是同样的演化轨迹,在“污浊”的生态中,黑色的蛾会得到“生存优势”而大量繁衍;同样的,在“污浊”的世态中,贪官污吏也能得到“生存优势”而大量孳生。关于英国的胡椒蛾还有后话:当环保意识抬头后,空气污染的问题获得改善,树干不再被熏黑,结果不消几代之间,体色较黑的蛾几乎被鸟类“捕杀殆尽”,又沦为少数。生态引起的问题还是要用生态的方法来解决,这对如何解决贪官污吏问题,应该能给大家一些启示。
  
  中国父母有点像土拨鼠
  
  中国父母疼爱子女,从小就呵护备至,有什么好吃好穿的,都是子女优先。到了子女要结婚时,更是恨不得将什么压箱宝都掏出来给他(她)。2007年公布的《中国结婚产业发展调查报告》显示,有百分之四十七的新人结婚费用的百分之二十至百分之六十来自父母;其中更有百分之十四的新婚青年,结婚消费的百分之八十至百分之百都靠父母资助。近年来,由于房价飙涨,想“成家”的年轻人根本买不起房子,而现在的媳妇又不喜欢和公婆同住,结果,很多大都市就出现如下的现象:为了让新婚的儿子有个“自己的家”,退休或快要退休的父母让出自己(和儿子)住了多年的房子(通常是较靠近市区,上班方便,生活机能好),而自行到什么都不太方便的郊区去租或买较便宜的房子。
  真是“屈膝甘为孺子牛”。这种为儿女“做牛做马”的亲情,跟西方父母似乎大相径庭,譬如美国父母也疼爱子女,但却更希望他们能独立自主,儿女想要零用钱,自己打工去赚。多数年轻人在十八岁时,就自己搬到外面住;如果你一直“赖着不走”,很多父母还会赶你走。有人认为,美国人的这种亲子关系是比较合乎“自然”的,譬如多数鸟类,对幼雏的照顾虽然无微不至,但等到雏鸟的羽毛长齐时,双亲在短暂教导它们飞翔和觅食的技巧后,它们就必须离巢去过自己的生活。又譬如狐狸,幼狐在长到四五个月大时,父母就不再为他们准备食物,撒娇也没用,自己的肚子自己填;等再大一点,就又被无情地赶出住惯的巢穴,自谋生路。
  中国父母在儿女长大时,不仅不赶他们走,甚至还让他们“子占父巢”,老夫老妻自个到他处另谋新居的想法和做法,是否“违逆自然”呢?这在自然界的确较为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北美的草原土拨鼠在地底挖洞做“家”,它们喜欢过集体生活,大致以三十户为单位形成一个“庄”,家与家(地洞)是相互连通的,彼此经常串门子;每个“庄”都设有警卫,站在地洞入口的高台看守;然后,三四十个“庄”又形成一个“镇”。这样的居住形态跟中国人有点类似,更妙的是,在地洞里生养子女的土拨鼠夫妻在子女长大后,它们会把“家”留给孩子,而自行到“庄”的边缘地带再挖一个新“家”。土拨鼠的“城镇”就是这样逐渐扩大的。
  这不也是“自然”吗?其实,只要让大家生存得更好、更愉快,就是“好”方法,自然界什么都有,并没有什么是“违反自然”的。
  
  曹操、瞪羚与蟋蟀
  
  在《三国演义》里,荆州刘表死后,次子刘琮刚继位,曹操率大军直逼襄阳而来,“荆襄之民,闻曹兵至,未战而胆先寒”,刘琮和属下几经商议,派人献上降书,曹操大喜,兵不血刃,就将荆州纳入势力范围。然后,他将矛头对准东吴,发檄文给孙权说:“今统雄兵百万,上将千员,欲……。幸勿观望,速赐回音。”意思是要孙权也赶快弃甲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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