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闲话“汪老夫子”

作者:刘 超




  汪曾祺是一个永说不尽的话题。有人说他是中国文人中最后的士大夫。文人是一种角色,士大夫是另一个行当,“文人”而“士大夫”,这就有意思了。想来,也许另一桂冠更属确然:“中国古典时代最后一位抒情诗人。”可我们知道,作为文人的汪老夫子是以小说名家的。中国是个散文帝国,尚难称小说大国,小说底子本来就薄,能以小说“抒情”者确乎寥寥。
  汪曾祺是晚近中国极为罕见的一类人物,纯以小文章而成大作家,以短作品而成长青树,这等人物确是屈指可数。翻读《汪曾祺全集》,文章再长不过二万来字。
  和这个时代相比,汪先生实在是有个性的人,更是有才情的人。昔人有云:有真性情者可爱,有真才学者可敬。可爱与可敬,汪都有了,占全了。
  看吧!这个“五好老人”:好吃,好玩,好胜,好友,好文章。
  他的“好吃”是不消说的,当年在西南联大就把饭馆茶馆“泡”得差不多了,还吃到了沈从文家里。除了好吃茶,他还好吃烟吃酒吃美食。汪曾祺的贪杯很有些名气,不过,这位酒仙并没有想到,自己最后竟然就栽在这酒杯上。
  他还“好玩”。早年的他,连“泡茶馆”“跑警报”都被他玩了起来,真是一把会“玩”会过日子的好手。其实,彼时西南联大实在是所好学校,其外文水平与中央大学并为双雄,内中颇有一批学贯中西的大手笔,如闻一多、钱钟书、冯友兰,文章极好,外语亦佳。汪的不少同学也把几门外语学得比用筷子吃饭还纯熟,可他因为贪玩,把英文念得一塌糊涂,去了爱荷华就只能当哑巴,后来才《悔不当初》。
  这样,他的“好胜”也就出来了。《故乡的食物》是周作人的名作,《岳阳楼记》是范仲淹的力作,而《桃花源记》则是陶渊明的家底了。可是,他居然写了同名的文章。李陀提醒道:“这可是名家名文啊!您也写?”他大不以为然,眉毛一竖,两眼一瞪:“写就写了,又怎样!”他老夫子不怕犯冲,居然都吭哧吭哧写了,可谓老当益壮心雄万夫,大有舍我其谁之气。
  “好胜”的背后,是他对自己的一身本事颇有自信。话说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忽地成了个以小说名家的“新秀”。外界被这“新秀”的小说唬住了:想不到文章还能这么写!不承想,该“小说新秀”的散文也写得贼好,外界又一片惊艳。可是老夫子并不买帐,他当了人的面,自诩:“书法绘画,数一数二;散文小说,数三数四。”
  再有就是“好友”。汪老夫子交游甚广,友人自多,举其大者有三,一是高晓声。这是他的老乡,久友、酒友、旧友。二为林斤澜。他俩是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好上来的铁哥们,外界常是汪、林并称,他们自己也是好得没了反正。汪五十年代时在北京市文联工作时的领导是老舍。世人单知道老舍君是个温和谦逊的君子,但不知此公其实有着非同一般的自信:他自信自己的小说国中无两,而鲁迅惟杂文不错,其余则不足道。但,就是这个老舍,五十年代对外界称:我们这北京市文联还有两个年轻人以后也许能写点东西,一个是汪曾祺,一个是林斤澜。据说汪在联大时期的文章很得乃师闻一多的赏识,有次,汪有一同学弄了篇作文交上去,闻极为欣赏,激赏说:“比汪曾祺的写得还好!”其实,这篇文章还是汪写的。他的第三个好友,其实是他的恩师,沈从文。
  汪曾祺的最后一手绝活当然是“好文章”。他不是靠勤奋取胜,不是靠数量,而是靠天分,靠质量。看他文章,总是谈吃论喝游山玩水的,显然不是个甘座冷板凳的苦行僧。他和老舍一样,最显出“中国人会过日子的劲头”(梁实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