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7期

厚黑面具下的孔孟之心

作者:黄全彦




  被誉为“厚黑教主”、自号为“李疯子”的川中奇人李宗吾先生,于民国年间写下了《厚黑学》一书,当时风靡华夏。而在目前的情势下,李氏之书又再度升温,出版者不止一家,发行量也颇为可观。据报载李氏著作不光在大陆畅销,在港台也同样是炙手可热。而演绎李氏之书者如《厚黑孙子兵法》、《厚黑管理学》、《厚黑爱情学》等亦纷纷出笼。李氏所著《厚黑学》一书不足二十万字,而演绎之书却是洋洋大观、连篇累牍,超出原书不知几倍。
  而看演绎李氏之书,均一律从“面厚心黑”四字出发,影响世人,似乎无论什么人做什么事,都必须面皮厚、心肠黑才对。人们一时也是“谈李色变”,视李宗吾为洪水猛兽,于世道人心大有罪过。殊不知这绝非李氏本意之所在,因此对本书也大有澄清之必要。
  李宗吾《厚黑学》一书宗旨,见《厚黑丛话》一文,他说道:“我定有一条公例,用厚黑学以图谋一人之私利,是发卑劣之行,用厚黑学以图谋众人之利,是至高无上的道德。”并同时言道:“用厚黑以为善,则为善人;用厚黑以为恶,则为恶人。”由此也可见李氏当时著作此书,绝非教人为恶,而是为图谋众人之利而作。
  李宗吾在当时拈出“厚黑”二字,是有其特殊历史背景的。李氏著书年代,正是中国备受世界列强欺负凌辱之时,李氏提倡以厚黑应对。因为在他看来,列强的外交方式不外有两种,一是劫贼式,二是娼妓式。劫贼的蛮不讲理武力掠夺,李宗吾称之为“黑”;而娼妓的甜言蜜语两面三刀,李宗吾称之为“厚”。中国在应对列强中吃了大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正如魏源所说“师夷长技以制夷”,李宗吾认为应当以恶抗恶,中国在对付列强时,列强用“厚黑”,我们也必须以“厚黑”迎之才是。他在书中说道:“我们可把世界帝国主义看作一个强秦,把世界弱小民族,看着六国,组织一个‘弱小民族联盟’,以与帝国主义周旋。”(《厚黑丛话》)这些观点在当时看来其实是很有积极意义的。另外他在讲到中国历史上如明代徐阶参倒严世蕃、清代曾国藩法办李次青的典故,无论在当时还是现在看来都是正确的,李宗吾言以厚黑治国,越厚越高尚,其著书本意当在此处。
  再看李宗吾在其《宗吾谈政治》、《宗吾谈经济》等文章中,丝毫看不出他的刁钻古怪味道。他提倡民主共和、反对专制。对选举国家领袖、国民的参政议政、国家各级机构的义务和责任,都是天下为重的观点,而无丝毫奇谈怪论。他在《宗吾谈经济》一文说道:“使全国人贫富相等,更应主张立足点平等,使全国人致富的机会相等。”他所提倡的血液分配法、雨露分配法的经济分配方式,无论正确与否,都满含民主共和制色彩。他竭力所拥护的正是孙中山先生号召的“天下为公”原则,言语诚恳敦厚。
  从这一系列论述中,我们不难发现李宗吾学说的思想根基,那就是厚黑面具下的孔孟之心。李氏原名“宗儒”,入四川高等学堂(今四川大学)后始改名“宗吾”。但他一生实际是深受孔孟影响的一生,本书中的《厚黑经》一文,套用的全是《论语》中的孔子言语,他硬将孔子的“仁”说成是“厚”,“义”说成是“黑”,也并未跳出孔子范畴。而他在《返本线的发明》一文中更是流露出他的思想本原。他说:“孔门的学说:‘欲修其身,先正其心。欲正其心,先诚其意。’从‘身’字向内返进两层,把‘意’字寻出,以诚意为起点,再向内发展。就好比建筑房子,把地上浮泥除去,寻着石底,才从事建筑。由是修身、而齐家、而治国平天下。造成的社会,是‘以天下为一家,以中国为一人’,人我之间,无所谓冲突,这是中国学说最精粹的地方。”而他在《和达尔文开个玩笑》、《为克鲁泡特金学说的修正》两篇文章中,对达尔文的弱肉强食一味竞争以及克鲁泡特金的无政府主义都作了无情驳斥,反观他所提倡的则纯粹是儒家的“中和”学说。另外再从李氏本身的为人来看,他也一直是个讲谦让中和的厚道之人。李氏鄙薄名利,在与“厚黑学”相对的《薄白学》一文中他写道:“重庆关的监督,是何等天字第一号的肥缺啊!但他不肯干,即有人劝劝也不干。官产清理处的经理处长,也不能不说是发财的机会罢,但前者他要求减薪,后者裁撤时,落得没有归家的路费。”如此观其为人,丝毫不见“厚黑”。而和李宗吾本人曾有密切交往的台湾著名学者南怀瑾在《李宗吾与〈厚黑学〉》一文也曾言:“我同李宗吾还有一段因缘,在我的印象里,李宗吾一点也不厚黑,可以说还很厚道。”“我对他很敬佩,这个人学问很好,道德也好,生活也很严肃。”(见《历史人生纵横谈》,南怀瑾著,华文出版社,1993年。)
  也正如李宗吾在《亲访宗吾答客问》一文所叙述那样:“古今真理,只有一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孔孟的仁义,老子的道德,佛耶的慈悲博爱,和宗吾的厚黑,均是一个真理,不过说法不同罢了。”由此看来,在李氏眼里,他所谓的“厚黑”,也只是于“仁义”、“道德”、“慈悲博爱”之外换个说法而已。
  既然李宗吾说真理只有一个,仅仅只是说法的不同,但他何以于“仁义”、“道德”、“慈悲博爱”之外偏偏拈出“厚黑”两字为自己著作的总纲呢?从文中看来,大概还是出于儒家所说的“立德”、“立功”、“立言”以求不朽的迫切心理吧。李氏在书中不止一次大谈著作问世后,自己同门下弟子跟孔子同孔门弟子一样大吃冷猪肉的情形,言辞中充满了向往羡慕之情。也大概正是在这种极端心理的驱使之下,他才于孔孟的“仁义”之外,单单挑出了这极端的“厚黑”二字。
  
  (《厚黑学大全》,李宗吾著,中国经济出版社198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