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老夫妻

作者:陈蔚文




  天就黑了。他抱着宝在房间走动,“宝哎,天又黑了,一天又过掉了。”宝在怀里睁着黑亮亮的眼睛,胖嘟嘟的脸,小嘴因为刚喂过橘子还咂吧着,她才五个半月。
  她在厨房煮宝的奶糕,奶糕搅着搅着就稠了,本来书上说四五个月大才能兑加辅食,他们三个月不到就给宝兑了,两块钱一包的奶糕,当地食品厂产的,吃得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宝长得很喜人。奶糕煮好就往奶瓶里灌了,兑上奶粉,有时加个蛋黄,搅匀——可别小看调奶,太婆有时来看宝,帮着调,老是调稀,宝一会儿尿布就湿了;她调呢,总是调稠了,因为怕宝晚上尿多,但宝吸得费力,只吃半瓶就不吃了。
  他调得最好,不稠不稀,刚好,宝咕噜咕噜喝着,边用小手胡乱拍着奶瓶,像给自己打节拍,有时一气可以喝掉一瓶,边喝就边睡了。不过,宝现在没那么乖了,喂奶常要折腾,哼唧几声,眼睛滴溜转,不专心,有时喝小半瓶就要挣扭着小身子,她埋怨他,给宝吃杂了!东喂次橙子,西喂次葡萄——这是宝最爱吃的水果,剥了皮的葡萄送到嘴边,宝可着劲吮,有几次没捏牢,葡萄呼噜一下就被吸进去了,连同葡萄籽儿,把他们吓得!好在宝又噗地把葡萄整个吐出来了。下回他们就牢牢捏住,葡萄又滑又溜,每回喂都费不少劲,但宝爱吃,费这点劲算什么呢?有一回,他很高兴地告诉她,宝会吐葡萄籽了!因为有次喂完葡萄他在宝的小胖脖子下发现了几粒葡萄籽,据此他觉得五个半月的宝自己会吐葡萄籽了,这让他们高兴不已。
  等奶凉的空儿,她去阳台收尿片。一天下来,他们洗都洗不及,天又阴。阳台两天下来挂满了尿片。冬天水冷,她有风湿,戴了橡胶手套洗,手还是隐隐作痛,他看见就要拿过来几把搓了,但她也心疼他,好歹62岁的人了,从早忙到晚,洗菜洗碗,手皲得厉害,关节处还裂了小口子,她也裂了,用胶布缠着,到晚上就掉了,他骂她,不晓得多缠一点儿!他重剪了一条,替她在关节上缠了两圈,他不缠,“我这手,没事!”
  他做晚饭,把宝搁在车里,切胡萝卜时他举起来给宝看,宝哎,这是胡萝卜,小白兔爱吃的胡萝卜,宝也爱吃是不是?宝在车里挥小手,想去抓挂在车上的小猪——一只很小的,还没成人巴掌大的粉绒猪,宝没什么玩具,这只小猪不知是哪个亲戚孩子落在家里的,宝很小就和它玩了。尽管后来添了几样玩具,小毛熊什么的,但一见这只猪,宝总格外激动,像那是她打小要好的表姊妹。
  晚饭简单,很快做好了,胡萝卜炒油渣,青菜,一碗中午剩的海带肉汤,还有碟腌橘子皮。白炽灯有些昏暗,女儿在家时说了好多次要换,说在这种光下吃饭一点食欲也没有,但总没换。他倒了杯酒,让宝坐在腿上,用肉汤拌了点饭,用小匙喂她。宝真厉害,面条,饭,她都会吃了,确切地说,是有时他用筷子蘸点菜汤喂她,有次喂了粉条,里面搁了胡椒,第二顿热过后他忘了,宝一吃眼泪就出来了,小脸涨得通红,不过宝没哭出声,她骂他,什么记性!看把宝呛的!他说,小孩子吃点辣有什么!其实他心里歉疚得不得了,她不在时,他还给宝道了歉,“都是外公不好,外公老糊涂了,不记得粉条里搁了胡椒,宝你莫怪啊!”宝咧着没牙的嘴冲他笑,他知道宝一点没生他的气呢。
  晚饭,他们说起过几天该抱宝去打这月的疫苗了——那真是可怕的经历!防疫站很远,上回去,天落着雨,风又大,他们打了车,一路上她的心都提着,码表跳一下她的心跳两下,好在城市不大,码表在13块钱时停住了,她暗暗地松了口气。
  防疫站里鬼哭狼嚎,那些抱来打针的孩子尖叫着,哭着,护士满脸的不耐烦。宝不哭,她好奇地睁着眼睛,大约很少到这么热闹的地方,宝还挺高兴,冲生人笑。轮到宝打了,别的孩子杀猪一样挣扎,宝只在针头扎进小屁股后几秒才“嘤”地哭了一声,很快止住,这让他们很欣慰,同时她又发愁,“你说她不会傻吧?咋打针都不晓得哭呢?是不是反应慢?”
  “你才傻呢!你这人,啥事都爱往坏处想,咱宝的反应才不慢呢!我看她顶聪明!这里哪个孩子都比不上她!”他生气了,他最烦她唠叨,操心宝这里不对那里不好。
  她还想说什么,可宝趴他肩膀冲她一咧嘴,她就笑了,真的,宝真是个好宝宝!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小嘴往上扬,她觉得一天云都散了,哪怕再累,心里再搁着愁事。宝越长越好看了,笑起来胖嘟嘟的脸上有两个酒窝,眼睛虽不是双眼皮,但黑,亮,有神,配上小鼻子小嘴,真是爱死人呢。
  他想再问护士领药和下回打针的事,护士眼皮都不抬一下,像跟前没他这个人。他又问了一遍,她眼皮还是没抬,他血一下涌上来,她忙把他拉到一边,他血压高,气不得,她上前赔着笑又问了一遍,护士这回爱答不理地吐了几个字,像吐的是金子,吐多了要给人占大便宜。她勉强听明白,拉他走了,劝他,“在这儿工作也不易,成天耳边这么鬼哭狼嚎的,哪有什么好心情?”他不吭声,依着他从前的脾气早脸红脖子粗地发作了!可现在怀里抱着宝,她的小脑袋依着他,绒绒的,口水有时蹭到他脸上,他的心就软了,就什么都似乎可以原谅了。
  晚饭后他洗碗,她喂宝奶,得抱到房里喂,客厅电视播着天气预报,宝一看电视就不好好吃,脑袋扭来扭去地盯着电视,抱到房间,宝快吃完时,电话响了,是女儿打来的,问宝乖不乖,她说,乖。吃奶呢。她问电话那头的女儿,吃了饭没?  刚吃,下了碗面。  她心中就不好过,在外头累了一天,这么晚才吃一碗面!女儿大概听出她不好过,有些后悔顺嘴说吃了面,忙说,面里下了蛋和青菜呢。
  怎么这么晚回呢?
  快年关,公司忙得很,还有同事在加班呢。
  她的心就又痛了一下,女儿以前工作的地方她去过一次,上回去接女儿回家时。一个大写字间被隔成一块块的,都是些和女儿年龄相仿的同事,家多在外地,桌上胡乱堆着快餐盒和方便面,那些东西能有多少营养?那些年轻人要么趴在电脑前,要么打电话,说什么信用证、提单,全是她听不懂的词儿,他们脸色都不好,青黄着,像刚从一场梦魇中醒来,这要让做爹妈的见了该有多心疼呢!而女儿也和他们一样过着吧,成天忙到七八点回出租房,原本挺圆的脸颊都陷下去了。
  从开始,他们就不赞成女儿去南方打工,但女儿执意要去,她上班的印刷厂效益一年比一年差,她在的激光照排室有好几个都跳槽了,女儿也想走,说待着没劲,有什么前途呢?她那些去了北京和南方的同学都发展得不错!当爹的是不同意的,他说你以为外头有金子捡?人家回来你看到的是风光,那些看不到的东西你怎知道?印刷厂不好可以再换个地方,好歹家在这儿,不会饿着冻着你!女儿很生气,“爸,你对我就这么点要求,不饿着冻着就行?那我上街摆个擦鞋摊油饼摊也饿不着呢!我偏去,我就不信我混不出个名堂!”女儿想走还有个原因是为感情,毕业好几年,谈了两个都没成,年初谈了一个开头好好的,不知怎么又磕磕绊绊,那男人是电视台下面一个广告杂志的,认识时还挺体面,久了就露本性了,爱喝爱胡吹,尤其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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