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大熊猫的两个愿望

作者:金 瓯




  大熊猫一直有两个愿望,第一是希望能好好睡一觉,把脸上的黑眼圈睡掉;第二是希望能在有生之年,拍一张彩色照片。
  
  黑眼圈
  
  晚饭虽然吃得很晚,她俩还是稍稍睡了一会儿,九点四十多一点儿,玛丽叫醒了杜蓝,她已经装扮好了,让杜蓝起来洗脸而她则先去发动车。
  车已经买了两个多月了,可她还是一丝不苟地按着卖车的那个小于的说法,天天提前给车预热。这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月份,穷人总是不大出门的,她待在车里搓了一会儿手,慢慢地把暖气打开,又顺手按开了音响,佩蒂·史密斯的声音仿佛化冻一样地淌了出来。这张唱片的编号是7,她不自觉地老是去拨7这个号,每次她都觉得自己只不过是随意地按了一下,可每次听到的总是她最喜欢的佩蒂的声音。先让她意外地怔上一会儿,然后心情就马上愉快了。杜蓝就不是这样的,杜蓝一上车就会心急火燎地把这首歌拍掉,嘟囔一句“这是什么破玩意儿”,然后会换上一张“内阁”或者一张“恐惧工厂”,好像她俩这会儿要参加一场紧急动员的反恐战斗似的,听这种音乐不开快车是不可能的。
  车门响了一下,杜蓝钻了进来,她总是坚持穿黑色的网眼丝袜。“这是工作服。”她这样说,并用手指去点每个在场的人,像是要让大家深深地记住这一点。“如果你不穿工作服,人家又怎会一眼就看出你是干什么的呢?”不过今天她没有一上来就换唱片,而是侧着头听了一阵儿,仿佛她那冻僵的脖子还没有从胸膛里完全伸出来,佩蒂的声音重新低了下去,但她好像什么都不准备说。
  “走吗?”玛丽小声问了一句。
  “走吧。”她说。
  车子向前驶去,她们好像只知道这样逼过去,但不知驶向何处。巷子很窄,街也不宽,车在来到街上的时候微微地倾斜了一下,玛丽踩了油门,车快起来了。
  “换一张吧。”杜蓝小声说。
  绕过这条斜街,很快就到了三环,车像是深吸了一口气那样跑起来,杜蓝点了一支香烟。这是她今天的第三包烟的头一支,出门之前她就已经把它拆开了放进包里。她总是坚持用火柴,在家里没有火柴的时候,玛丽听见过她半夜起床去折腾煤气灶,即便这样,她仍会把别人落在家里的打火机扔掉,好像那是她第一件要做的重要的事情,好像没有什么比打火机更让她讨厌和不能忍受了。
  玛丽是不吸烟的,但她几乎可以接受所有的吸烟者所制造出来的所有的令人反感的东西,烟灰、烟蒂、受到污染的空气,以及杜蓝那难以抑制的,在入睡前半小时左右呛坏耳朵的咳嗽声。
  今天杜蓝并没有马上换上“内阁”或“恐惧工厂”,她用一张国语女歌手的流行歌代替了佩蒂·史密斯,这张唱片玛丽只有在她不在场的时候才会听,因为她以前说过她讨厌听懂歌里的歌词,那会让她觉得这首歌不过如此。她这样说的时候,玛丽是相信她的,杜蓝讨阅艮多东西,这些东西里有些玛丽并不讨厌,甚至还会喜欢,可玛丽从来没有讨厌过杜蓝,她完全信任她,信任她的那些理由。那些理由多么好啊,多么的不可思议。
  “现在该死的人越来越多,狼却没有了。”有一次她钻在被窝里,浑身裹得紧紧地,只露出一张小脸。玛丽原以为她早就睡着了,没想到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等玛丽把脑袋从电视那边挪过来,准备听她的下文时,她却无声无息,好像从未说过话似的,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第二天玛丽专门跑了一趟,到一家玩具店,给她买了一个做得非常逼真的狼头,白色的,有一双白种人的那种碧绿眼睛。她只看了一眼,就顺手撂在桌上,直到那上面积满了灰,变得灰头土脸,完全没了神采。
  “这是假的。”她说。
  在很多时候,她非常会招人讨厌。
  现在城市里的这种路面多么平整,多么好啊,这一定花了不少钱,包括那些指示灯,多么漂亮。玛丽开着车,愉快地在道路上奔驰,突然,她的身体震了一下,车子一下飞奔起来,好像在刚才的那一瞬,有人按下了车上火箭助推器的点火开关,那种要命的音乐响起来了。终于来了,她们必须进入状态,必须分解她们所有的每一秒钟的时间。
  她们快11点时到了“沸点”酒吧,这是她们经常光顾的地方,生意就是生意,她们必须坐在吧台上,先要上两杯酒垫垫底。杜蓝看不起那些面前摆着两杯酒而整晚上摆着不动的家伙,她喜欢豪饮的人,那种把兜里的钱花得一文不剩的人,“如果一个人舍不得在喝酒上花钱,那么他也就舍不得在女人身上花钱。”这是她的名言,和这种人接触完全是白费工夫。
  她喜欢坐在这里喝酒听歌,而玛丽是待在哪里都无所谓,所以她俩挺合得来,在圈子里她俩是最好的搭档,这是公认的。
  这里有个小子上来搭茬,他坐在杜蓝一边,玛丽马上扭开了头,和吧台里的那个叫“螨虫”的小子聊了起来。“螨虫”一见到玛丽就会挤眉弄眼,没事的时候玛丽把他带回去了几次,被杜蓝批评为缺乏敬业精神,可玛丽还是觉得他挺好玩的,包括他挤眉弄眼什么的,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没心没肺,这种人一辈子也处理不好自己的事情,永远挣不着大钱,可他活得蛮自在的,对玛丽来说,这就足够了。
  和杜蓝说话的那个小于戴着副眼镜,穿着那种最中规中矩的羊毛衫,举着一杯酒,不停地端详着酒的颜色,好像那里面真有什么值得深究似的,杜蓝看也没看过他一眼,他也不看杜蓝,但他肯定是在远处把杜蓝看够了才过来的。他的目的性太明确了,来之前,他就把预算做好了,把调子也定好了,他不会允许杜蓝说粗话的,他需要的是一个百依百顺的小家伙。一般来说,杜蓝会把这样的人派给玛丽,玛丽做起来比较顺手,而她则不怎么顺手,因为她会一直让自己处于紧张状态,这是非常坏的事。
  她点了一支烟,随手把烟盒扔在了吧台上,脱了外衣,这意味着她已经接受了。玛丽看明白了之后,轻轻地令人难以觉察地捏了一下她的手,准备离开了,她把酒拿起来,一饮而尽,今天的杜蓝做了许多让她觉着奇怪的事情,不过要是不这样,也就不是杜蓝了。她得转到别的地方去,今天已经就这样开始了,况且她并不那么喜欢这里的那个男歌手。
  杜蓝到现在为止仍然没有看过那个和她说话的小子,她正和他说着上个星期的联赛,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很懂足球的人。这差不多根本打动不了他,能打动这种人的是亲密的气氛,像老朋友一样的轻松愉快,虽然他打心眼里认为这些东西全是假的,可还是顽固地坚持下去,这是他唯一可以接受的方式。这种人过于自怜自爱,杜蓝笑了一下,把烟掐了,甩了一下头发,仿佛碰巧了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她嘴唇的线条上有某种高傲的东西,一双眼睛在昏昏然的酒吧光线里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
  这是她非常迷人的地方,因为她很少表露这种亲切,对人对事,她是一贯施以刻薄的。他还是不抬头,盯着那杯琥珀色的像烟一样盘旋搅动的酒,他的双手在给那杯酒加温,不时地把鼻子凑上去闻一闻,好像对眼前的一切都漠不关心,而实际上他全身的每一根汗毛都在捕捉这个环境下的每一条信息。
  “这是一杯1984年出厂的‘轩尼诗’。”他说。
  他转动那杯酒,让酒在手心里晃动着,杜蓝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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