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坡上舞者等

作者:王 族等




  1、枯树的生命
  
  喀纳斯湖区的图瓦人大多居住在山坡上。别里思汗家在草场的边缘,从村中向上眺望,只能看见他家的栅栏,等到了坡上,就看见了他家的两座房子。坡上的人家住在高处,但村子的中心在低处,所以,坡上人家干什么都仍要向坡下汇集。我许多次发现,坡上人家有向下张望的习惯,有的人一向下张望就是半天。
  到了坡上,我在别里思汗家住了下来,准备过几天坡上人家的日子。别里思汗家墙壁上有一幅照片,拍的是去年的雪灾:大雪覆盖了一切,牧民们挣扎着从积雪中爬到一块石头上,抱住羊,缩着身子向远处眺望着……别里思汗不知从什么杂志上看到了这张照片,就撕下贴在了自己家墙壁上。看着照片,心里一阵阵难受,别里思汗想通过这张照片留住什么呢?快快地出来,迎面走来两个牧民,还带着一个孩子。我们看见孩子脚上的鞋子已经开了口,便掏出10块钱塞进他的口袋。孩子和大人都因为惊恐,在眼睛里表现出了很复杂的东西。看着他们的眼睛,我变得更加难受,不得不赶快离去。现在已距冬天不远了,想起那幅照片,心又疼了起来。
  就在这时,看见了那棵树。坡上实际上干旱无比,那些深深浅浅的沟坎因为长不出草,显得像被刀砍过一样伤痕累累。不远处的山全是褐色的,如同被太阳暴晒得裂开了伤口,刚刚流过血。几只乌鸦尽管在低低地飞着,但仍然给山谷添了几丝凄凉。一棵树孤独地立在山口。如果它是细瘦的,只长出稀疏的树叶,反倒会让人觉得它坚强。然而它不知已死去多长时间了,浑身枝干是黑色的,被大风掀掉皮的地方,又触目惊心地变成了红色。由于它所处地势较高,所以远远地望上去,几根细黑的枝干似乎已扎入云霄无法抽出。那几只乌鸦忽然从谷中飞出,怪叫着要落在它上面,但绕树几圈后,却因无枝可依不得不再次离去。
  扭过头才发现,与这棵树一样的事物太多太多——模糊的帐篷,泥泞的小路,稀疏的行人,裂着伤口的山谷……都已经在一抹赤野苍黄中融为一体。我在它跟前站了一会儿,往别的地方走去。我想看到那些茁壮成长的小树。不是因为被这棵枯树影响了情绪,需要借助它们转换心情,我实在是不相信,一棵树应该像被歧视后反而更加强悍的民族一样,越是在艰难的环境,越是有奇特的生命现象才对。
  我想起去年的雪灾过后在村子里发生的一件事。一只山羊饿得实在不行了,就慢慢地爬上一棵树,用嘴咬住一根树枝,从树上跃下,它被摔在雪地上,但那根树枝同时也被折断,它爬起来去吃挂在枝上的干树叶。如果那棵树在今年活下来的话,一定又长出了新的枝叶。
  之后不久的一个下雨天,我又向那棵树走去。不知为什么,我在心里一直想着它,似乎对它有些舍不得。走到它跟前时,整个山谷已被大雨裹住;此时的石头和树木被雨水冲洗得干净了许多,在大雨深处,那棵枯树在雨中仍然赤黑。我觉得在此时已完全变得迷茫的世界中,它似乎是有生命的。
  大雨哗哗,似乎要渲染出特殊的气氛。在枯树跟前,我一时无言。雨悄然浓密了许多,村子和草场又模糊了轮廓。我忽然为此时的大雨高兴起来,它像是在用十二分的热情浇灌着这棵枯树。这是一种爱吗?是类似于人一样的一种关爱吗?
  我离去时,听到枯树上有声音响起。我抬起头,大吃一惊——那几只在山谷中低低盘旋过的乌鸦,不知何时已憩入枯树的枝头,此时被我走动的声音惊起,扑棱着绕树盘旋。我望着这几只乌鸦,还有伫立于大雨中的枯树,一时哑口无言。几分钟后,乌鸦又轻轻落入枯树的枝干,很快,便与树融为一体。
  我默默转身离去。一棵树死了之后,成了几只乌鸦的家,在下大雨的天气里,它们都不离开,这是不可更改的一种依赖,也是一种深深的爱。雨下得更大了。
  
  2、听歌
  
  好几天,都听大家不停地说起巴哈台唱歌的事。索伦格感叹着说,他哪里是在唱歌,嘴一张,简直就是在说你心里的话嘛,一动一荡的,弄得人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细问之下,才知道巴哈台就唱那么一首歌,而且整首歌只有一句歌词,大意为母亲站在蒙古包前呼唤着儿子归来,一遍又一遍。我在心里揣摩那是一首什么样的歌,期待能早日听到。当然,最迫切的心情还是想见到巴哈台;我想看看他是怎样一个“嘴一张”就“弄得人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的人。
  去他家的路上,又间接地听到了他的来历。巴哈台祖上曾迁移过好多地方,属于较为古老的游牧者。我比较心仪这样的游牧者,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身上兼具了原始和冷峻两种气质,他们的命运中有着被歌声承担了的某些东西,因而到了巴哈台这一代,生存便不是唯一的,或者说,当他们把生存问题解决了之后,唱歌就成了首选的生命方式。这是不是因为他们没有了根之后,对现实生存更迫切的一种要求呢?但我仍然隐隐约约感觉到,正因为他们面临的东西有那么多的无形变化,他们的生命才被一次又一次地刺激着,变得鲜活和兴奋起来。
  在这之前我已经听过一次蒙古歌。
  是在一次酒宴上,几位蒙古族少女边唱边敬酒。下午到达那个地方的时候,实际上已经喝了下马酒。看着大家那般豪饮,心里就想如此这般得多少酒才够,刚这么想着,一扭头就看见院子的一角酒瓶堆积如山,当时少女们也刚好将酒敬到了我跟前,不再犹豫,我端起一碗一口喝下。酒入肚,感到心里有一股火立刻腾起,脸也烧了起来。很快,大家趁着酒兴就唱了起来。少女们重复着那几句歌词,大意就是山美水美酒更美,歌声迎远客,请为草原留下你的心等等。歌声的美,在这里我无力描述,因为那类似于一种天籁。但那天的感受却是很强烈的,我只觉得像是被什么牵引着,正走向一个无比宽阔的地方。
  这可能就是音乐的魅力!这之后就迷恋上了腾格尔的歌。马头琴和笛子响起的时候,歌声却不是一种腔调,而是呈现——它先将草原、蓝天、云朵、蒙古包、马匹、炊烟、羊群、河流、树木、人群等等一一推到我面前,然后才能听到旋律。在这时候的旋律中,腾格尔才开始向草地深处走去。
  女诗人王小妮说:“鹰在峡谷间上下滑翔,鱼在海的深处光一样转身。人很少能得到鹰和鱼的感受……但腾格尔把两种自由动物的幸运都体验了。”是什么在这里面起着作用呢?歌手的感情处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有关天堂的问题。通常情况下,人们臆想的天堂是至高和至美,是最后的停歇。而在腾格尔的内心,天堂大概是一片空无一物的大空旷,是更自由的一种行走。
  值得一提的是,继腾格尔之后,我又遇到了一次真正的倾听,是李娜的《青藏高原》。我已在另一篇文章中写过李娜,但我仍固执地认为,能把歌唱成那样,李娜一定听过母狼在深夜里的叫声。
  骑着马缓缓地,但又有些按捺不住急迫似的到了巴哈台的家门口。他家在坡东头。他听说来了远方的客人,惶恐地注视着每一个人,有些难以适应这样的场面的样子。从表面上看,巴哈台无疑是一个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的人。一番介绍,他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进入屋内,巴哈台一提议,大家便一致让我坐上首。我不敢,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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