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0期

植物王国

作者:谢明洲




  鹤望兰
  
  或许那兰正在云与梦的深处;
  冬之渐远。一只鹤。痴痴地望着。
  谁说得出,此刻的玫瑰、菊葵与石竹花,以及紫荆花与木芙蓉,它们在无倦地忙碌些什么。
  谁说得出,此刻的智者、诗者与漂泊者,他们在吟诵些什么。世界在吟诵些什么?
  从来没有过约定。和花朵。和绿叶与风。和悲与喜。和荣与辱。和得与失。
  “人的春天一闪就过去了。”
  或许那兰正在雾与禅的深处。
  春之渐近。鹤啊鹤啊,短暂而持久的凝望之中。你都看到了什么?
  或许那兰正在生与死的深处。
  冬之渐远。远了。春之渐近。近了。
  人的生命一闪就过去了。
  
  白玉兰
  
  当曙色如期在四周落下,我打开一本书——打开我的想象。
  我要写一写白玉兰:它的张扬的洁白,它的不羁的香逸,它的毅沉的魂魄。
  如雷如电,随风而至的山寺檐铃将黄昏一点点击碎。白玉兰,有几分古老,几分苍凉。
  有晚雪一样的几分高贵与耐读。有难得的仅仅属于自己的几分或短暂或永恒的时辰。
  白玉兰很少会想起得失与功名。
  它把自己领到村野,它把自己领到河岸,它把自己领到时光的跟前。
  它让小鸟和春天在自己的枝丫上筑巢。它让彩蝶和憧憬的翅羽在自己的肩胛上栖驻。
  一种色彩与光芒。一种寻觅与漂泊。
  白玉兰,一种舞蹈着的色彩与光芒。
  一种飞翔着的寻觅、自由与漂泊。
  我打开一本书。打开一程时光。打开我的激情。打开我的想象。我要唱一唱白玉兰。
  它的簇簇冷馨,它的潺潺丽质,它的迢迢熠熠的未竟之旅上的未竟之美。
  
  蝴蝶兰
  
  一只有着非凡想象力的蝴蝶。晶莹的露珠在它的翅羽间闪耀出近于肃穆的阳光余韵。
  曾经在古寺檐铃的缭绕中徘徊;曾经在曼妙轻柔的春风里驻足。
  但是,它从来都不叹羡别人的美丽。
  ……多少次。
  满载鲜花与功名的车辇从身边驶过。
  以至淙淙的绚丽无比美妙的降临。以至从未历经的季节奥秘在近处或远处徐徐粼闪。
  但是,它从来都不奢望别人的恩赐。
  悲怆总是可以发出一些无与伦比的光芒。
  尽管这个世界上的悲怆多之又多。
  尽管几度不幸溺了又起。
  而,蝴蝶兰。它用自己的薄翼为躬耕者为谷物们扇动一缕缕阳光。
  还会有苍凉的繁枝拂动如潮。还会有满载鲜花与功名的车辇从身边驶过。
  我乃相信——那一只蝴蝶仍将远翔。因为,它从来都不模仿和抄袭别人的美丽。
  
  菊 葵
  
  菊葵静静地开了。月移西窗时,菊葵开了。夜,开始梳理那些或轻或重或浅或深或跌或升或暗或明的一串串幽冥的词。
  菊葵有着非凡而光荣的出身。有着不歌即在的风采。它的双重而别致的形象——
  在凡·高的画笔与幻想之外。
  在庄周梦蝶的飞翔之外。
  在淼淼的雾絮和粼粼的阳光之外。
  有夜莺的鸣唱滴落:晶澈而含了些凉意。
  许多旧事,许多忧思,星星般被流云轻轻拭亮;之后,又被微风拉长自己绰绰阔阔的影子。
  菊葵开在月移西窗之时,它不知道,在它的前方同样有着看不清又数不清的险恶。和不可多得的荣耀。
  还有些其他的花朵。它们总是在早晨醒来。
  一滴露水,一抹曦光,一阵清风,它们先是惊喜继而又渐渐麻木地适应着被宠溺的高度。
  菊葵不为所动。
  它依旧安然地开在月移西窗之时。固守在属于自己的那个位置上。
  
  木芙蓉
  
  这一刻。我果断而坦荡地献上我的敬畏。当木芙蓉在初夏织出黎明的花枝……那无可替代的晶莹,那无与伦比的璀璨。
  是它们,让我的玄思妙想在片刻间展开了飞翔的翅膀,让我的零乱无序的诗句结束了流亡而抵达阳光。
  多么平凡而又了不起的美丽漫流。
  远远近近的云朵不逝不散。
  远远近近的箫声不逝不散。
  新的与旧的乡愁不逝不散。
  新的与旧的幻梦不逝不散。
  我献上我的敬畏。
  而之后,我该说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
  当木芙蓉在初夏织出黎明的花枝。
  是啊,许多许多“白天的痛苦被它自己耀眼的光芒遮掩了,却在夜晚的繁星中燃烧”。
  是啊,“云彩把它所有的黄金都给了西沉的太阳,却仅仅用一丝苍白的微笑问候升起的月亮”。
  夏之将深。木芙蓉的花枝粉晶溢流。
  不可预知的美丽的故事开始断魂。
  我果断而坦荡地献上我的敬畏。
  而之后。我该铭记些什么又该忘却些什么?
  
  雪 莲
  
  却说盈盈雾絮之下的雪莲。和它微染逆者心境的慨叹如同历经一程蒙蒙的悲怆。
  许多许多的谎言被举在高处。
  许多许多的忧思也沉凝在高处。
  我乃相信:惟有诗者可以独对孤灯,且将自己的累累苦难坦坦荡荡地铸为黎明之曦光。
  雪莲并不意味着叹为观止的深刻。
  它只是一朵花。
  一朵如期而荣又如期而枯的花。
  一朵开在寒冷襟间微晕如晖的温暖。
  一朵开在世界深处微尘不染的旷达美丽。
  时光安详而冷酷。
  意欲高飞的鹰是愈来愈少了。
  许多颂辞与骊歌不知所始又不知所终。
  而诗者的忧思依然在高处妩媚,且只将自己的目光与许诺移近雪莲平静又肃穆的献予。
  风之将来一如风之将去。影影绰绰的旧事是那样的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所有的树都不是那一棵树了,所有的桥都不是那一座桥了。
  所有的炊烟也都不是那一缕炊烟了。
  雪莲醒着。它看见这个世界每一刻都在创造和毁灭着一些东西。
  
  紫罗兰
  
  记忆只是时间长河里的一朵小小的浪花;
  只是黎明睫间的一滴晶莹的露珠。
  只是春野上微微吹过的一缕和煦的风。
  只是游弋在黄昏下一只蜻蜓的羽。
  而这株紫罗兰,却安然的不移初衷的开在记忆的深处。
  风雨雷电的击打、粉饰与太多的陷阱暗礁。
  拨开草丛与谎言,一瓣瓣璀璨默念着自己的名字升起来。
  在天地之间升起来。
  在痛苦与幸福之间升起来。
  古朴着,毅沉着,苍凉着升起来。
  一粒通体透明的种子,播人我们心中了吗?沿着漫漫长长曲曲折折的岁月的岸,紫罗兰年复一年的无语而开,意蕴幽幽复悠悠。
  多少落叶一片片在萧瑟的秋风中飘坠。
  多少憧憬一次次在骤降的灾难里幻灭。
  苦罢,乐罢。荣罢,辱罢。
  惟有心知,惟有心知。
  能坦荡的执拗的不移初衷的开在记忆与时间的深处,如灯。如灯,已是问心无愧的了。
  
  玉 米
  
  玉米地就在我家后窗的外面。
  它离我的梦,它离我的欢乐很近很近。
  曾经,它以一种卓越与伟大先于爱情而占据了我的心。它以一种鲜嫩、馨香和耐得咀嚼滋养了我的童年。
  玉米的那些须,绿的,红的,紫的——
  当然还有那些排列整齐闪着金子一样光泽的簇拥着的颗颗籽粒;那是阳光与大自然所恩赐的诗章。
  有许多人不爱读这样的诗章。
  有许多人一辈子都读不懂这样的诗章。
  他们不知道玉米的根几千年来一直扎在故乡的深处。
  他们也不知道玉米有着不事张扬的品德。
  他们更不知道玉米是离荣辱和生命很近的一种东西。
  尽管玉米的渺小、普通是无以复加的。
  我已经走过了六十年的生命路程。
  玉米地仍在故乡后窗的外面。
  它离我的梦,它离我的记忆依旧很近很近。它以一种平凡而崇高持久地占据着我的心。
  玉米是神圣的。/人类的生命依赖于玉米。/这是众神的食粮,是众神赐给我们的食粮。
  记着这些话。记着玉米。
  记着属于玉米的永不褪色的品质与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