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4期

月光论

作者:方文竹

(外六章)
  鸟在枝头
  花搔首弄姿。
  雾像一位素女。
  窗偷偷推开。
  ……唯美的前台——
  趁着月色普照,空蒙,圣洁,我去寻找大地上梦想的中央。
  情人在大街上乱跑。
  罪犯浑身抖索。
  劳动者裸露闪光的胴体。
  哲学家漫步在交叉小径的花园。
  ……创造的幕后——
  趁着月色普照,我将抒情的句式,一串,一串,又一串,折叠,藏入希腊古瓮。
  夜。爬行像一只旋转的陀螺,吮吸着,呕吐着,飘零着,颠狂着,赞美着,驳斥着……等待着神来之鞭。
  处子的光辉——
  月色普照。月色普照。月色普照。
  它缺少——
  一只梯子和锃亮的骨头。
  一只乌鸦和雪。异乡之晨
  破土而出!
  十种光芒,十种声音,十种猜想,大汗淋漓、只见森林不见树木的早晨,如约而至,在天地间奔突,将我从陌生的床上拉了起来。
  打开窗门,异乡之晨的漏洞。
  时间之外的风,扫荡着钻石的宁静。我的十指松软无力,漫无目的地探入磁性的天空,类似弃暗投明的麻雀。
  大西洋彼岸,早起的弗罗斯特在农场里,提着他的水桶。
  快!将昨天的拖网换成今天的拖网。
  晨光中走动的人群啊,莫非是旭日宠爱的军团,从异乡到异乡?肩扛手提,急匆匆地追逐着:一团影子。
  而万物围绕着一个圆心,转。那些一夜低泣的枝条抬起头来,拱手让露珠儿回到花瓣。多余的虫子趁机纷纷出动。远山在幽幽地蓝。
  一把巨斧却躲在暗处,晃动着,像一道早晨的练习题。
  十三户人家。
  住在东市码头的右拐角,江水一日复一日地在面前流过。
  过去时代的矮旧平房,黑压压的挤作一团,它们的瓦屋顶在阳光下像一片密匝匝的鱼鳞。
  像这座现代化港口城的一颗抠不掉的黑痣,连着城市的血脉,孤立得像旧时代的一个补丁,在铺天盖地的广告中很不起眼。在远洋巨轮的汽笛声中,坐在屋檐下的老人手托紫砂茶壶。
  慢腾腾的烟雾。怡然的梦。
  一只水鸟落在门前有些破旧的椅子上。在城市的春天,十三户人家的柳树最先绿了。
  
  月光
  白银一堆,堆起了世界。
  世界是一堆白银。
  像这恼人的初春夜,明月之下全是一片汪洋, 明月之下为一个词而遐想无边,而彻底不归,世界的孤寂是我的孤寂。
  “从天上踱到人间,到底有多少路程?”
  就这样,抒情的歌谣唱了多少年,多少年。
  那些播进土壤的种子,安于现状。月光照不到它。
  那些鸟巢内歇息的翅膀,等待黎明。月光照不到它。
  那些被衣衫裹紧的少女的乳房, 隐藏着美。月光照不到它。
  那些手拉扯着手的暗中交易,黑白莫辨。月光照不到它。
  那些在体内挣脱不出的猛兽,属于心情。月光照不到它。
  那些在月光中绝对关闭的门,如同万物内部的虚无隐喻,世界看不到她。虽然,
  世界是一堆白银。是一片月光连缀着一片月光,却遗漏了
  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深夜闻雨
  仿佛巨盗从天而降。
  深夜,万家灯火——寂灭。
  灵感忽断,满天的字句狂旋,仿佛心灵对天地撒下的弥天大谎!不自量力,乃遍地奔逃。
  夜,张开大口。
  在一片黑黑的局促和惊悸中, 万物向我逼来。世界,原来是这样的狭窄!
  心灵的度假村,开始溃败。
  “末班车开过了。我俩在别人的屋檐下呆长了,不太好吧。”
  “管他呢,全世界都在呼呼大睡呢。”
  众多的手指叩击窗门,众多的利齿咬啮时间。
  众多的文人病。
  隐士的竹笠,圣姑的陶罐,童心的纸帆……在躁动,在等待,仿佛有了鱼的渴意。伸手摸一下夜雨,抓紧了一把空无。
  
  
   黄昏速写
  落日。打开了,城市的暗锁。
  下班潮:人流。车河。赴约中,情人,老友,外地也客商,接放学儿童的父母,归巢的鸟……融入已翻卷了半边天空的涌动的金色里。
  落日。在加速度,加速度。我混进了人群。
  紧靠医院背后的一棵树。在提前到达的月光中,我闻到了一股烧焦的气味。
  
   在喧嚣的大街上
  走在喧嚣的大街上突然闻到一股药味。
  我放慢了脚步,收视反听。只有我的血开始奔涌,与这些奇怪的药味混和一起。
  百花百草百兽……一个明朝的名医试探深山或神秘的海洋生物……瑰丽的想象……一个隐秘的多彩的动态的春天,又在这座城市的内部,暴动。
  医学转换成这座城市的隐性画面。
  甚至,我渴望
  一个伤口。缝补那些破碎的歌谣。
  某些隐隐作痛的器官和心情,被推进一个又一个名词之中,我想让这些名词永远住进我的肉体。
  甚至,一个普通的名词击倒城市。仅仅因为,走在喧嚣的大街上闻到了一股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