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爱情是不允许遗失的

  爱情是不允许遗失的——序程毓霖诗集《女人如烟烟如花》

  谢望新

  年少时期热烈阅读诗歌,学生时代站在舞台中央朗诵过无数著名诗篇的我,今日,几乎不再读诗了。是诗的花瓣开始凋零,还是自己的心和情走向了枯萎?诗歌堆积了太多的无病呻吟,纷乱杂陈的色块、物象、表征,乃至精神,在摧毁人们本就可怜兮兮的那一点激情、想像和创造。还有不可思议的,诞生过永垂不朽的伟大爱情小说、爱情悲剧、爱情诗歌的文化国度,新的伟大爱情诗作,你去了哪里?为数不多的经典爱情诗流行或民族民间歌曲,可以长驱直入征服千百万歌迷和存有初级乐感的人,为何我们号称上千上万的诗人们,不能创作出几首在青年和大众中同样可以传诵和经典起来的爱情诗篇呢?上帝创造男人和女人,女性就是人类巨大创造的源泉、动力和对象之一,是男性永久读不疲倦的一部人生大书。爱情,爱情故事的动人传说,更带来人世间无数心灵的澎湃与激越,和更为生生不息的生命创造与繁衍。

  当代物质商业社会,价值在贬值,爱情的价值也在迅速地被残酷掠夺。有一句流行语,什么时代了,卿卿我我,太奢侈太豪华太浪费太神经病了。惟有实用实惠实在,惟有欲,不是情,不是情欲灵肉的和谐,更不是情欲灵肉与生命价值的一种提升。不多的爱情诗,也是失血的苍白和木乃伊般的空洞,惟一缺乏的是生命血肉的细节,生命活真的感觉,生命乳汁的滋润,以至生命形而上唯美逻辑的渗透与链接。

  新近,慕名去了一回新疆,果然不虚此行。在行将结束行程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作协的座谈会上,我讲了三段话:世界上还有一个国家让我有重新拜访第二、第三次愿望的,那就是澳大利亚。中国还有一个地区让我有重返第二、第三次的欲望,那就是新疆;新疆之行,收获了美丽、收获了友情、收获了想像创造的无限性,对我的人生与文学经历都必将产生重要的影响;在天地连成一线的辽阔新疆,你会感到生命的特别渺小,你也就会懂得享受生命的阳光雨露,你又会感到生命的极其博大,你也就会愈加珍惜生命的呵护、爱和创造。

  西部的新疆,真是一个可以产生伟大情思空间的土地,一个可以盛产生命和爱情神话与童话的地方。上苍很恩宠,赐予了新疆一个极具诗意诗性的珍贵自然和人文博物馆。当你行进在茫茫戈漠,穿越连绵天山山脉,突然,你意识到,生命神奇地超越了、净化了。当你毫无任何心理准备。因现代高速公路的出现,无情地“消失”了一座“音乐名城”——达坂城和达坂城的姑娘时,你出奇地伤感和泪流。千里迢迢,远足巴音布鲁克的天鹅湖,面对天山晶莹的积雪,你会特别兴奋,简直是伟大的芭蕾舞剧《天鹅湖》的绝妙翻版,博斯腾湖源流上斑驳的孔雀河,都给人即时和悠远的遐想,甚至想入非非。天鹅、孔雀公主,是新疆大地屹立在我心中的两座爱情女神。难怪,新疆歌舞构成了中国西部文化特有的律动和底蕴。经典情歌词,像“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那细细的皮鞭,轻轻打在我身上”;“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你就嫁给我,带着你的嫁妆,带着你的妹妹”;“古丽,古丽,在哪里?你在我心中……”历久不衰,几乎家喻户晓。

  正是这样月光似水的柔情与洋溢心境下,在返回广州的乌鲁木齐候机室里,应朋友之托,轻轻地翻开了青年诗人程毓霖即将交付出版的诗集《女人如烟烟如花》。我只在一个朋友聚会的场合见过作者一面,当我一页一页阅读着,仿佛诗人向我走得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甚至不期然地在想像和创造一个更真切的诗人自我。感谢诗人冥冥之中的一个信息传递,诗人关于爱情的言说、情结、意味,竟是我曾有的一种亲历,一个刻骨铭心的记忆。诗海中,这部爱情诗集,只是轻舟一叶泛起的粼粼波光涟漪,但她是真情体验的,动情相约相知、相思相恋、相守相望、相依相靠的一份爱。

  程毓霖的爱情诗,没有矫饰和伪装的杂质,也非只有燃烧、灼热、滚烫之类成分的少男少女式诗风,更不进入疯疯傻傻、痴痴狂狂的纯野性精神形态,写得好纯,好纯净、好纯洁、好纯美,是美学审美意义上的美。现代爱情诗的基本特征、质素,明丽、精粹、节奏感强,朗朗上口,不少是可供公众社会朗诵之作,淡淡的,轻盈盈的,有品味、有意蕴,读后让人流连忘返,摇荡起爱的双桨。在她的诗作中,还有好几篇是关于音乐的,音乐“如同是一世的知己,便驻在了心中”,正因为这方面的修养,使得其中的诗歌具有音乐性和乐感,无论是句式、结构、色调、韵律,有的就是可以直接谱曲的优美歌词。当然,宝贵的是她的诗具有现代爱情的品质。

  爱情的发源、历程、归宿,为什么爱,为什么不爱,深爱你的人更爱你,你爱的人更懂你……诗人的爱情观崇尚天赐与机缘。一次偶然的相识,几次轻柔的问候,一句话,一个眼神,撩人魂魄的不可言说的情愫,诗人细致入微地抒写着偶遇、邂逅、缘分在爱情中最不可抗拒的神秘力量的启动。无垠沙漠两粒沙子相遇,茫茫大海两个水滴相连,无缘何来相会?诗人由衷地歌唱“天赐良缘”:“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爱的面前/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既然上天让我选择了你”,“既然缘分让我们紧紧相拥/就不要让爱擦肩而过”,“美丽的爱情/和美丽的梦一样可遇不可求”。

  “拥有的只有现在”,是现代爱情坚持的一个价值信条。《不要问》这首诗,我尤为偏爱看重的诗作之一。它是对传统爱情观念的一个挑战,一个告别。相爱了,相爱就是存在的理由,“不要问你我的过去/面对现实的是我和你”。诗人宣称:“真爱无罪”。诗人梦幻般地展示爱情现在时拥有的浪漫画图:“亲爱的/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称呼”。“有你的日子/才能读风/读云读月”,“我想抱你在每个季节里”,就会掀起生命的面纱,投入全身心的爱,不是柏拉图,不是少男少女式的朦胧,诗人歌颂的是结实而富有天使般想像的爱。

  爱情是美丽的,相爱的男女各自展现给对方的是一生中最美丽的花环,就如雅典奥运奖牌获得者,戴上橄榄枝花环那么秀美。若干年后,橄榄枝花环可能是惟一挥之不去的美丽记忆。作为青年女诗人,程毓霖将女性“至诚至真的情”中的翘盼、期许、渴望、向往,仰慕等元素及情境描绘得楚楚动人:“从心跳开始的爱情”。“从眼热开始的爱情”,“天真或带媚态的眼波”,“半嗔半软的语调”,“羞涩的隐秘”,“梦幻般眷恋”。“高傲的心被征服”,“像天堂鸟一样温情”,“将我的美丽与柔情好好珍藏”,“唯一我是读懂你的女人”……乃至“缠绵”、“抚慰”、“宠爱”、“善解人意”等情状,甚而要求亲密爱人轻易不要改变她喜欢的“习惯”:“那个姿态/那些话语/那种笑颜”,阅读时都能令你情不自禁,跃跃欲试。都描写真切,极具动感。

  写到这里,我想起作者“后记”里的时刻,诗篇只是写给自己看的夜阑之作。至今,我不知道诗人的年龄,但肯定是年轻的,也不知道诗人的人生包括情感的经历。但是,有一条应该是毋庸置疑的:如果只是情感扭曲的状态,而没优越乃至一点辉煌的心境,是不可能写出这般如歌的情诗。另外,我揣摸,从诗中流露的某种“伤感”、“叹息”,甚至“批判”,又读到一个可能处于青春年华过渡期女性那一份对爱之权利的执着、坚守和捍卫,那不可磨灭却实实在在流逝的岁月在心灵吁求上的印记与痕迹。诗人的爱情观是现代的,又决不突破传统的某些规范。

  诗人有一首诗,名字叫“唯一的浪漫”。唯一的“浪漫”是奉献给“唯一的选择”、“唯一的爱”,不熄不灭的爱情。“一生只有一次”。“它永远为一个人所有/没有谁/能踏进一毫一厘”,为了爱,“即使要用整整一生的时间”,也会义无反顾地向爱之岸走去。在许多年轻人看来,这太不可思议,太天方夜谭。对爱的忠贞忠诚忠实,这也是诗集给我最强烈最为震撼的一个感受。

  伤痛了,伤害了,失去了,离去了,“独坐爱情之外”,“负约的恋人”,山盟海誓“常在月黑风高日丢在墙外”,面对爱的背离、背弃、背守、背叛,诗人表达的是一种罕见的宽容和忍耐,虽然“惧怕美丽成为谎言”,但“哪里没有不带雨的云”,只有独自品尝寂寞、孤清、伤痛,千万别用绳索相依。这里,对失恋女人惟一的拯救,就是给自己自由飞翔的空间,如风一样洒脱,给“女人的独立”。由此可见诗人所持的开放型心态,不像现实生活中那些经受了爱情曲折的女性那样落魄、无助。但失去了至爱,女人在感情上变得“吝啬”起来,也是必然的。

  知道程毓霖上过大学,但不知学什么专业,接受过何种文化的郑重教化和深刻影响。当我还沉浸在诗人咏叹调式的开篇爱情诗时,延读诗集下一章,实在惊讶不小,诗人竟然可以由爱进入几乎全方位探讨女性的话题。那沉甸甸的哲理、哲思甚至哲学的情结,令她这个篇章的散文诗体写作,闪现理性的光泽。格言式的提升,更使这部分诗作的色调凝重起来。似乎,诗人借此在“规范”、“示范”女性的一个完整完美:个性的、特别的,又有着共同的质地、品格,一个既悦目又悦心的女人。

  此前的一首《一切》,诗人对人生的潮起潮落就有一个哲性的概括。只不过用了诗句的排比:“一切的存在都显示着消失/一切的消失都预示着存在”。

  对情缘又是一种破解:“情缘是一种天赐的偶然”。生存和情爱的哲学本体思索,使这组诗有了人性、情操、品格的灵魂。

  女人与泪与酒与烟,是现代女性不可回避的一个关注。关于女人的泪、诗人给了一个古曲美的证明:“没有泪水女人就像商场橱窗里的模特儿”;关于女人与酒,则是一个现代版本的诠释:“女人喜欢饮酒/是因为酒很浪漫”。往后引申出一个绝对智慧还混杂着一点黑色幽默的经典诗句:“男人喝酒后会想不同的女人/女人喝酒后大多想最深爱的男人”。我想,男人抗议,女人称呼,一定的。这种诗句朴素、平民化,又沉郁得非重拳出击不可;关于女人与烟,诗人这样表述,女人如烟/烟如花/女人比烟花更有诱惑。故,女人的存在,本身就是现实的一个精彩。

  再读下去,更见知识白领女性诗人一颗高贵的女儿心,追求现代女性创造性的典雅美。诗人写道:女人的思念总与爱恋相随;女人的魅力/永远需要一个背景/这背景除了漂亮/还需要聪慧;有风情的女人既可浪漫一时/也可灿烂一生,女人的风情,是骨子里生就的一种韵味;女人的性感,成之于内而形之于外,先天之外亦得后天一点一滴的经营与释放;女人的优雅可以看到一种文化教养,优雅和幽默,都暗含着一种对世俗的抗争;女人味还是一种风度、优雅、韵味和修养。

  程毓霖的爱情诗更感性、更自我些,关于女人的诗更理性、更直接些。纯粹从个人的角度,更希望看到她多写一些爱情诗,写更好一些的爱情诗。今天,中国优秀的爱情诗太少,杰出的爱情诗人更是凤毛麟角。中国也应是一个需要爱情、爱情诗哺育和熏陶民族和人民性情的国家。爱情是不允许遗失的。相信经过进一步的历练与淬火,程毓霖的爱情诗或其他诗作,能奠定自己在诗坛的地位。甘霖一定能育出一片繁茂的爱情诗林。

  (写于2004年国庆节23时47分广州

  原载《文艺报》2004年11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