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谢泳《杂书过眼录》的启示

  智效民

  谢泳新著《杂书过眼录》(中国工人出版社2004年8月版),涉及到的书确实很杂。其中有社会科学、自然科学方面的专著,有中小学教材和升学考试指南,有各种年鉴、中英文词典,有大学图书馆和文化名人藏书目录,有老北大展览说明书、清华大学职员薪俸册,还有中华书局股东会议记录、申报上海市民手册以及高粱酒的酿造……真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这些书大多是在太原市旧书市场淘来的。这个市场我也常去,其中不少书我都见过,因为与我的“专业”相距甚远,便只是翻翻而已,有的连看都不看。后来发现谢泳不仅把它们买下,居然还有了很大的收获。

  我认识谢泳,是从读他的处女作《禁锢下的呐喊》开始的。这是一本自费印刷的小册子,书的主题是当代报告文学评述,但是他却用大量篇幅讨论知识分子问题。据说这本书只印了二三百册,是赠送朋友的。十多年前,我和他还不认识,就在一个朋友那里看到这本书。当时的感觉很过瘾,也有些震惊。我没想到,在那“一切向钱看”的年代,我们这个内地城市还有个年轻人在关注社会良知,思考知识分子的责任。

  这本书表达了谢泳的兴趣所在,也奠定了他的专业方向。为了研究现代知识分子,他首先选择了储安平和《观察》杂志作为研究对象,并自己花钱多次到北京图书馆查阅资料,其中的艰苦与不便,一般人很难体会。随后,他又开始研究西南联大。这就是他所谓“一个人、一份杂志和一个大擎”的研究思路。

  大约在西南联大的研究告一段落后,每周两天(现已改为一天)的太原旧书市场刚刚开张,谢泳成了那里的常客。谢泳爱买书,除了受母亲的影响外,与他在图书馆的感受有关。他多次对我说,去图书馆看书真不如买书合算。不过,与一般淘书者不同,他买书除了满足自己需要外,还有一种“敬惜旧书”的心理。看到旧书摆在地上,他总怕落在无知者手中,更怕送到造纸厂毁掉。他认为,许多旧书只有到了专业人员手里才会发挥作用。因此他逛书市总是比较贪婪,许多没用的书也要买下。有一套民国年间出版的“古生物志丛书”,我也见过,当时只是随便看看,没想到他却没有放过。后来,他把这套书送给中国科学院的一位新朋友。这种“宝剑赠英雄”的事情,他不知做过多少次。

  说到这里,大家千万不要以为谢泳比较阔绰,才会如此大方。事实恰恰相反,在我的朋友中,他是比较穷的。前些年大家都改用电脑写作,他却一直坚持手写,原因是没有钱。直到1999年《逝去的年代》出版后,他才用稿费买了一台电脑。过去我听说他经常买书送人,只是暗暗佩服他的交友之道;直到读了这本书以后,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书中说,有一年他去复旦大学拜访葛剑雄,看到葛教授有一个房间专门存放旧书。当时周振鹤也在场,周教授的一句话让他非常感动。周说:“这些东西都是替国家收着的。”可见谢泳买书送书,也是基于这样一种考虑。

  在学术腐败愈演愈烈的情形下,还有人在做着这样的事情。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昵?我想只要对五四运动前后的中国知识分子有所了解,就会发现这种品质在那一代人身上普遍存在。依我看,谢泳是研究现代知识分子的,葛剑雄、周振鹤也深受谭其骧等老一代知识分子的影响,因此才有这种觉悟和行动。

  除此之外,谢泳对旧书的另一个认识也值得称道。他说:“我们了解历史,光有历史教科书是不行的,一定要看实物。”他还主张研究历史要像考古一样狠下功夫。闲聊中他说过,看到早年的书籍,那封面装帧设计、纸张印刷质量,能把人带回那个时代。可见,他是把逛地摊买旧书当作参观一个开放性的博物馆了。旧书市场在文化传承上具有难以估量的影响和不可替代的作用,谢泳的《杂书过眼录》就是很好的证明。

  谢泳认为,所谓历史研究,就是要从意想不到的地方,解读出让人信服的意义,这才是真正有趣的智力活动。我想补充的是,只有多读书,读杂书,才能具备这样的能力。在这方面,我以为当代教育的一大误区,就是专业设置过多过细。这种教育体制很容易扼杀学生触类旁通的想像和独立思考的能力。多少年来我们培养了许多专家学者,但最终却难成大器,原因就在这里。谢泳当年在晋中师范专科学校学的是英语,但是他却在现代知识分子研究方面做出很大成绩,这与他喜欢读杂书,读旧书有很大关系。

  (原载《文汇报》2004年9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