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人面桃花》梗概

  格非原著张立娟缩写

  光绪二十六年春的一个下午,蜜蜂正围着秀米飞来飞去的当儿,陆侃从楼上下来了,口不歪眼不斜,腿脚麻利,神气活现,把个秀米看呆了。这是父亲吗?他是已多日不下那阁楼的了,自从发疯,自从生病,没有那家丁宝琛的帮助,行动都是有些不便的,今日是怎么了?

  她大声地叫着宝琛的名字,不知道是想拦住父亲,还是想找一个人给这惊诧一个解释。浸过初潮的衬裤在她手里绞来绞去,父亲已经合上大门走了。待她看到翠莲出去追的时候,这陆老爷早已不知所踪了。

  次日,陆夫人从梅城回来,遂发动全家来寻陆老爷。一连数日,家丁四处寻访,偶尔能嗅得关于陆老爷的风影消息,然而风影只是风影,打这时起,普济这个地方就再没出现过陆侃这个人。

  秀米按时去丁树则那里读书,不甚用功,但也不甚差。这丁树则原本是陆侃的好友,还曾将家藏的宝图赠送给陆侃,谁知道后来居然绝交,还是因为一个字绝交,但旁人不明所以。偶尔聊及她的父亲,丁先生总是满腔怒火,从父亲的扬州为官讲到大植桃园,甚至连翠莲的妓女身家也给抖出来,但独独没有讲过父亲发疯的原因。渐渐地,秀米也不再问,也许她这个年龄还不足以去搞清楚父亲发疯的真正原因。

  这个时候,陆家来了一个人,四十上下,名叫张季元。他来的那天,母亲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欣喜。只是辈分上,表哥表舅的含混不清,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初次进门的开场白,在张季元的哈哈大笑中结束。听说这张季元是来梅城养病的,可为什么跑到普济这地方,从前又从来没见过他。秀米和翠莲无事,便围着他聊天打趣。

  张季元住在父亲的阁楼上,很少下来,灯却是整夜地亮着的,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翠莲每日向秀米通报着张季元的情况,吃饭,睡觉,拉屎之类,不免无味。不过张季元倒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他指着楼上的一个瓦釜叫宝贝,还一本正经地打探着一个六指木匠。在张季元从陆家第一次离开后回来时,秀米经历了第二次生理变化。不明就里的她害怕极了,翻来覆去不能入睡,想着戏文里的种种死法,最后在翠莲那里得到了这种生理变化的答案,于是一下子感觉到轻松了。

  这天下午,秀米又去丁先生家读书,丁先生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让她和谭四送去一个叫薛举人的家里,并嘱咐亲自交给薛举人。这薛举人的家还真是怪,好半天才有人来开门,过了一条狭长的夹道,才看到薛举人。旁边还站着一个人,是张季元。秀米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惊慌地走了。这张季元总是有些奇怪,秀米看到他,听他说的话,总有些紧张。他居然还在秀米洗头的时候,问她要不要换热水,真可怕。在一天夜里,她竟然梦见了他。

  又有关于父亲的消息了。据说是什么长州米行来的一个僧人很像父亲,母亲决定前往。母亲一会儿要秀米她去,一会又不要她去,秀米生气不已,最后还是让她去了。在路上,同行的张季元和翠莲有说有笑,秀米开始诅咒。长州之行,依然没有找回陆侃。在长州的夜晚,她和张季元走在林荫路上,流水淙淙,只觉得那一只手放在自己肩上,骨头有些吱吱作响。她问起张季元梅城的事、六指木匠的事,他却总是笑而不答。

  张季元来普济有半年光景了,他开始问自己:联络会员,发动起义,天下大同,这些是不是就真的正确,真的值得做?这些日子,他已经深深地爱上了秀米,起义的信念也有些动摇。在他离开之前,把一只金蝉,起义组织月来接头联络的物品,放在一个小盒子里交给了秀米。

  一个月后,张季元的尸体漂到普济,母亲抚尸大哭。

  秀米只觉得一道有铁幕横在她的眼前,没有人告诉她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父亲,张季元,母亲,普济人……她总是进入不了这样的一个世界,直到从家里的佣人喜鹊那里接到张季元的日记。秀米花了三天时间看完了日记,昏睡了六天六夜,醒后变得奇奇怪怪。母亲在请道士做法驱邪之后,她依然有些疯态。就在喜鹊准备说出秀米发疯的原因时,秀米却在一夜之间恢复了神智。

  不久母亲为秀米看了一门婚事。秀米她看也不看一眼就应承下来。上了轿子,秀米就进入了梦乡。梦境中没有紧张,也没有欣喜。偶尔醒来,掀开帘子,正看见那新郎对着她傻笑。在昏昏沉沉的睡意中,她听到一阵闹哄哄的声音:原来她被土匪劫持了。

  她看见有几人,骑在马上,懒洋洋的,从不同的地方朝她聚拢过来。一个头发谢了顶的中年人叫她秀秀,另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着也很眼熟。秀米眼睛被蒙上黑布带到了船上。待黑布取下来后,她早已分不清自己身处何方,紧挨着她坐的是个马倌,十七八岁,眉清目秀,只是身体有些单薄。她看着天上的星星,没能找到一个逃脱的办法。在和中年人聊天的过程中,他想起,原来这群土匪中的两人是给她家修过房舍的木匠。那次房舍受损坏,正是父亲发疯之后的放火所致。

  秀米看着天色一点一点变亮,船到了一个湖心小岛停下了。岛上惟一的房舍叫做花家舍,年代已久,墙上爬满了青藤,屋前是个小院,里面有一畦菜地。这屋子的主人是个尼姑,三四十岁,叫做韩六。秀米从韩六的口中,得知自己是被绑架了,也知道了这帮人与官府勾结的秘密,和一些有关花家舍的情况。这里的总揽把姓王,是个顶传奇的人物,他建造风雨长廊,劫富建岛。

  秀米听着,不由得就想起父亲的理想:建造风雨长廊,把普济变成桃源……这些天,她又开始看张季元的日记,里边的大同信仰,似乎也能跟这花家舍的生活有些联系。这些似乎都有点陶渊明笔下《桃花源记》的影子。这些日子,在日记里,她也更深刻地体会到她和张季元那份一直悄悄生长着的爱恋,他们是相爱的。她还惊奇地发现,母亲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梅芸。还有母亲和张季元的感情,以及以前压在自己心头的许多谜团,都开始一一解开。

  就在她以为那帮土匪把自己忘了的时候,五爷庆德来了,带来的是娘家婆家两家都不愿意出钱赎她的消息。老头一步一步走向她,秀米在反抗失败后,完成了女人的初夜。秀米睁开眼睛的时候,庆德已经走了。整整一个白天,秀米都在睡觉,醒来时发现韩六不在。

  傍晚,韩六带回了总揽把归天的消息,他是被人砍杀的。一个多月过去了,花家舍没有任何动静,死一般地沉寂。就在这个时候,三爷庆福来了。这个人读过些书,又是唱戏,又是作诗,秀米本以为又要难逃一劫,谁知门后的暗笑声,打破了这局面,庆福离开了小岛,第二天又离开花家舍逃命去了。种种迹象都预示着,这里将有一场浩劫。

  很快,四爷送信来,要约见秀米。这是秀米第一次走进花家舍,她见到了真实的风雨长廊。因为风雨长廊的构想,人们都说父亲疯了,可令人惊讶的是,父亲这一荒唐的想法竟然在一个土匪窝里变成了现实。四爷穿着长衫,旁边立着一个白衣女子。四爷见秀米的主要目的就是问话,他问的问题也是这些天以来所有花家舍人的问题:谁是那幕后的人?

  秀米被送回岛上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韩六熬好了一锅粥,就与秀米聊天。

  白衣女子的尸体是早上被发现的,四爷的庆寿败落无疑。一夜之间,花家舍有了新的主人庆生。不久之后秀米又一次当了新娘,这次娶她的是庆生。洞房设在一个光线很暗的祠堂,韩六交给秀米一个小东西后就离开了,又是一个金蝉,与当年张季元留下来的一模一样。三更天了,庆生才进来,身上已经中了刀。他告诉秀米自己已经被下了毒。本以为庆生当上总揽把,花家舍就清宁了,没料想,庆生也将死去。

  那个马倌接替庆生做了新郎。秀米很奇怪,这一个小小的马倌是如何杀了花家舍的那些当家的。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叫小驴子的人策划的,这个人是一个有六根手指的木匠。秀米猛然想起,当年张季元一直打探的六指人,原来就是他。小驴子成功地瓦解了花家舍的土匪势力,便联络党人,准备起义,攻打梅城。

  起义失败了,秀米被送往日本。

  两年后,她带着儿子小东西回国,回到普济。从日本回来的那天,正赶上冬季的第一场雪。翠莲第一个赶到村外来接她,宝琛抢着挑担子。母亲陆夫人穿戴一新的来迎接她,秀米却反映冷淡。秀米决定住在阁楼上,这让陆夫人有些担忧,因为多少年来,这阁楼已经成了不祥的象征。秀米一连几天不曾下楼,大约半个月之后,她从楼上下来了。以后每隔一些时间,秀米就出去一次,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逐渐地,在普济,秀米的身边已经聚集起了一帮人马,也开始进行活动了。又是给裹小脚的女人放足,又是成立自治会。不久,秀米搬到寺庙里居住,照旧进行着这些活动。在那里,设立了育罂堂、书籍室、疗病所和养老院,不过没有多少人去。秀米和她的那些手下,整日关在庙里开会。她开始计划修一条水渠。这期间,秀米的儿子小东西一直跟着陆夫人,倒也亲切。

  秀米的一系列活动,却看不见什么成效。渐渐地,秀米变成了另一个人,她瘦了,无精打采,很少说话。再后来,据说是病了,一个人关在庙里很少出来。普济人开始认为,秀米疯了。

  不久之后,秀米突然把自己的计划都废除了,把自治会的牌子取下来,办起了普济学堂。

  宝琛的儿子老虎无意间发现,翠莲正在和一个来村里的棉花匠交往。就在秀米召开会议,准备处置奸淫妇女的大金牙时,传来了母亲陆夫人病重的消息。老虎在请唐六师回来的路上,又一次发现翠莲从棉花匠居住的屋子里出来。14岁的虎子对这一切充满了好奇。有一天夜里,在翠莲的邀请下,两人秘密幽会。

  陆夫人在床上昏睡了十多天后,这天早晨忽然醒来,跟小东西说了些话,挣扎了一阵,就再没有醒来。

  秀米没有按照母亲的遗愿,把其葬在埋葬了张季元的金针地里,而是让宝琛另择一地做墓地。宝琛和秀米夜里在陆夫人的墓地相遇,得知秀米已经把陆家的田产全部卖给梅城的龙庆棠了。

  普济学堂在大雪中摇摇欲坠。先是徐福出逃,紧接着杨大卵子、二秃子等学堂里的人员先后退出。剩下的人中,也各打各的主意。秀米却异常的平静,照旧看书,偶尔下棋。宝琛谢绝了龙家管家的邀请,正张罗回庆港的事情,喜鹊也在考虑去处。

  一日,喜鹊、老虎和小东西去墓地给夫人上坟,在墓地看见一群官兵来到普济。小东西撒腿就跑,准备给母亲报信,不幸死在乱枪下,年仅5岁。随着谭四死在刀下,秀米也被捕了。为首的军官是龙守备。竟是那曾经来到普济的棉花匠。一时间,翠莲勾结官兵、出卖秀米的事情,不再是个秘密。秀米被捕后,连夜被带往梅城。

  这年四月,宝琛父子离开了普济。

  秀米因为与龙庆棠的旧交,及当地名士的上书,没有被立即处死。六个月后,她在狱中生下了与潭四的孩子,未满月,即被人抱走。宝琛几次探视秀米,只有一次得见,也没有说什么,从此再无消息。

  武昌起义后,秀米获释。她一路返回普济,回到家中。喜鹊一直在这里居住,满院的鸡鸭。秀米与喜鹊分院而居,并且开始一言不发。家中接二连三有人求见,秀米一概不理。她凭着纸笔与喜鹊交流。她开始钻研植物农学,植花种草。喜鹊从丁先生那里识了些字,开始跟着秀米研习诗文。

  一年夏天,普济出现了百年不遇的旱情,秀米无意收到一些粮食,继而开始说话,号召人们战胜灾荒,施粥给老百姓。这时,被龙守备抛弃的翠莲也出现在乞讨的队伍中,但终因对秀米怀着歉疚,她没有回到陆家,到别的地方乞讨去了。

  十多年来,秀米一直在后院照顾她的花花草草,很少出门。十二年后的一天,秀米在喜鹊的帮助下,重新返回花家舍,看了一眼那荒岛便折回来了。

  这年冬天,秀米在那现出冰花的瓦釜前去世。

  一九五二年五月,时任梅城县长的谭功达前往普济。他是秀米的次子,据说如谭四一般,是个棋迷。

  (原载《书摘》2005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