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宋朝 宋初文学 西昆体的盛衰

  《西昆体酬和集》的成书 西昆体的艺术特征 西昆体的盛行 西昆体衰微的原因
  宋初诗坛上声势最盛的一派是西昆体。因白体和晚唐体是两个松散的诗人群体,其诗风并未主宰整个诗坛。
  西昆体,是以《西昆酬唱集》而得名的。宋初馆阁文臣的唱和风气到真宗朝而臻于极盛,《西昆酬唱集》就是这种风气下的产物。真宗景德二年(1005),翰林学士杨亿等奉命编纂名为《历代君臣事迹》的大类书,至大中祥符六年(1013)成书,诏题作《册府元龟》。当时参加编书的共18人,其中如钱惟演、刘筠等都是著名的诗人。这么多的馆阁文士集中在一起编书,自然不免要作诗唱酬。大中祥符元年(1008),杨亿将他们的唱酬之作编成一集。由于这三年的唱酬活动主要是在皇家图书馆--秘阁中进行的,所以杨亿据《山海经》和《穆天子传》中关于昆仑之西有群玉之山,是为帝王藏书之府的传说,将这本诗集题作《西昆酬唱集》,言下不无标榜之意。《西昆酬唱集》共收录了17位诗人的247首诗,这些诗人是:杨亿、刘筠、钱惟演、刁衎、陈越、李维、李宗谔、刘某、丁谓、任随、张咏、钱惟济、舒雅、晁迥、崔遵度、薛映、刘秉。李宗谔以下11人没有参加《册府元龟》的编纂,但也参加了唱酬活动,所以《西昆酬唱集》作者是一个关系相当密切的诗人群体。
  《西昆酬唱集》行世后,西昆体风行一时,成为当时诗坛上独领风骚的诗歌流派。欧阳修说:“盖自杨、刘唱和,《西昆集》行,后进学者争效之,风雅一变,谓之昆体。由是唐贤诸诗集几废而不行。”(《六一诗话》)便是对当时盛况的追忆。
  西昆体诗人的人数虽然不少,但成就较高的只有杨亿(974-1020)、刘筠(970-1030)、钱惟演(977-1034)三人。《西昆酬唱集》中,杨、刘、钱三人的诗分别为75首、73首和54首,共占全书篇数的五分之四。又全书共有70题次,其中由杨、刘、钱三人首唱的分别为41次、13次、和9次,共占全书题次总数的十分之九。由此可见,杨亿等三人不但是西昆体中作品最多的诗人,也是在当时的唱酬活动中领导风气的盟主。
  西昆诗人的作品并非仅仅有《西昆酬唱集》一书。例如杨亿,生平作诗甚多的留传至今的尚有《武夷新集》20卷。他为人忠鲠,其仕宦生涯也并不都在馆阁之中。他曾几次出任地方「官,对社会现实有所了解,所以他的诗中不乏内容充实之作,例如《狱多重囚》、《民牛多疫死》等描写民瘼;《书怀寄刘五》之直抒胸臆,都迥异于《西昆酬唱集》的主题。然而他们在当时影响最大的却是那些唱酬作品,而且正是《西昆酬唱集》使他们骤得“西昆体”的盛名,所以我们评述西昆体时仍以《西昆酬唱集》为基本材料。
  杨亿在《西昆酬唱集序》中说他们写诗的目的是“历览遗编,研味前作,挹其芳润,发于希慕。更迭唱和,互相切劘。”这种观点指导下写出的诗,其题材范围必然是比较狭隘的。全集70个诗题中,主要有三类题才:一是怀古咏史。当时他们正在编纂《历代君臣事迹》,汗牛充栋的史籍、著名历史人物的故事便成为诗材的渊薮,如《始皇》、《汉武》、《明皇》等皆属此类。二是咏物。咏物诗本是闭门觅句的诗人最喜爱的题材,即使缺乏诗情也能从周围事物中找到无穷的诗题,所以西昆集中此类题目甚多,如《鹤》、《梨》、《柳絮》、《萤》、《泪》等。三是描写流连光景的生活内容,由于馆阁生活比较单调,所以此类诗题不外是《直夜》、《夜燕》、《别墅》等。此外西昆集中偶有闺情题材如《无题》、《阙题》等,但为数很少。后人或责备西昆体“淫靡”,那是不符合事实的。
  西昆体诗在内容上并非毫无可取之处,例如刘筠的《汉武》:
  汉武天台切绛河,半涵非雾郁嵯峨。桑田欲看他年变,瓠子先成此日歌。夏鼎几迁空象物,秦桥未就已沉波。相如作赋徒能讽,却助飘飘逸气多。
  咏汉武而不写其尊儒术、破匈奴等功业,反而集中咏其晚年好神仙、求长生的事迹,语带讥刺。这对宋真宗在咸平、景德年间崇信符瑞、求仙祀神的迷信活动显然有旁敲侧击的讽谕意味,故而体现了批判时政的现实意义。但是从总体上看,西昆体诗的思想内容是比较贫乏的,它们与时代、社会没有密切的关系,也很少抒写诗人的真情实感,缺乏生活气息。
  西昆体最引人注目的是其艺术特征。杨亿等人最推崇唐代诗人李商隐,兼重唐彦谦。西昆集中的诗大多师法李商隐诗的雕润密丽、音调铿锵。不但《无题》、《阙题》一类诗直接模拟李商隐诗,而且《汉武》、《明皇》等作也是脱胎于李的咏史诗。西昆集中诗体多为近体,七律即占有十分之六,也体现出步趋李商隐、唐彦谦诗体的倾向。
  西昆诗人学习李商隐的艺术有得有失,其得益之处为对仗工稳,用事深密,文字华美,呈现出整饰、典丽的艺术特征,例如杨亿的《南朝》:
  五鼓端门漏滴稀,夜签声断翠华飞。繁星晓埭闻鸡度,细雨春场射雉归。步试金莲波溅袜,歌翻玉树涕沾衣。龙盘王气终三百,犹得澄澜对敞扉。
  此诗将南朝的典故巧妙地组织在一起,工稳妥帖,锻炼无痕。中间二联对仗精工,辞采华美。全诗音节铿锵,用意深密,艺术上很接近李商隐的同类诗歌。西昆体虽然没有能在唐诗之外开辟新的艺术境界,但是相对于平直浅陋的五代诗风而言,这种整饰、典丽、深密的诗风毕竟意味着艺术上的进步。在宋初诗坛弥漫着白体和晚唐体崇尚白描、少用典故的诗风的背景下,西昆体的出现无疑令人耳目一新,它初步反映出北宋统一帝国的堂皇气象,这是“杨、刘风采,耸动天下”的主要原因。
  然而西昆体在艺术上也有严重的缺点。由于西昆体诗人专门模仿李商隐诗的艺术外貌,而缺乏李诗蕴涵的真挚情感和深沉感慨,所以往往徒得其华丽的外表而缺乏内在的气韵,就像泥塑木雕的美人总是少有神采一样。至于模仿得不很成功的诗更是雕缋满眼而支离破碎。而且西昆体诗人专事模仿而缺乏创新精神,没有自成一家的气概,所以虽然风行一时而终难在文学史长河中得以自立。至真宗天禧年间,就有伶人扮演成李商隐而身穿破烂衣服,讽刺西昆诗人说:“吾为诸馆职挦扯至此!”(刘分攵《中山诗话》)可见这种专事模仿的诗风不久就被人看作是剽窃了。
  由于《西昆酬唱集》中有些诗篇含有讥刺时政的意向,特别是杨、刘等人写的一组《宣曲》诗被指责为影射真宗朝的掖庭之事,所以真宗在大中祥符二年(1009)即下诏指责其“浮艳”诗风,时距《西昆酬唱集》的成书还不到一年。但是真宗下诏的真正目的并不是要振作诗风,而诏书对西昆体的指责也并未切中要害,所以西昆体并没有因此即告衰歇。
  西昆体衰歇的真正原因是其自身的两个致命弱点,一是诗歌题材范围狭窄,缺乏时代气息;二是诗歌艺术立足于模仿,缺乏自立精神。带有这些缺点的诗风虽然也能风行一时,但它所取得的成就肯定难以超越前人的藩篱,所以绝不能承担起在唐诗之外另辟艺术新境的历史任务。尽管西昆体的成就高于白体和晚唐体,但它们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都是晚唐五代诗风的沿续。从白体、晚唐体到西昆体,宋代诗人先后在唐代诗歌中选择白居易、贾岛、和李商隐作为学习的典范。由于宋初诗人在艺术上还缺乏必要的经验积累,还没有树立创建一代诗风与唐诗争雄的信心,所以他们未能取法乎上,以李白、杜甫为典范,而只能先以白居易等中晚唐诗人为学习对象。但是这种摸索过程事实上为后来的诗文革新提供了经验和教训,所以宋初诗歌仍是宋诗发展过程中不可缺少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