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宏大的建构:革命历史叙事的展开

  第一节 重写革命历史的中国现代性动机

  新中国的文艺界的短暂历史充满了各种政治运动,这些运动把文学艺术紧密地统一在社会主义政治结构中。文学与民族国家的政治认同达到如此高度,其表意的内涵与策略也无疑贯穿着民族国家的特征。如何建构历史,使之与现实构成一个整体,这是新中国文学在创作上面临的根本任务。事实上,现实的本质规律已经明确,其意义可以在当下的各种政治权威话语中确认;但是,要全面而肯定地确定现实本质规律,则要从历史中找到依据。全部历史发展至今,它是现实的前提,也是现实的结果。因为人们是根据现实需要来建构历史的。
  在50年代中后期,纷纭复杂的现实斗争,需要历史来给出正确的承诺。党需要文学艺术在历史发展中来把握现实,而描写党的艰苦卓绝的斗争历史,战胜各种困难终于取得胜利,这对于建立现实的斗争的信心是非常需要的自我认同,对于全社会也是一种信念的保证。
  现代性在中国就以其宏大的民族国家的革命性认同来展开历史实践。现代性在文学上的表达,就渴望建构宏大的历史叙事,以此来展现统一整体性的历史。
  革命历史叙事就是要建构一个客观化的历史,这个历史是被事先约定的经典意义所规定的。这个历史叙事被确认为一个新的历史阶段,是对前此所有历史的超越,并且预示着一个新的历史纪元降临。现实主义的叙事使讲述的历史变成了客观化的历史,讲述隐没了,讲述者也隐匿了,只有历史自在自为的绝对客观化的呈现,这使历史具有客观的真理性。但文学性的品质终究会在历史叙事的修辞性裂缝中涌溢出来。

  第二节  革命历史的重现:宏大场景与英雄气概
  1954年6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杜鹏程的长篇小说《保卫延安》。小说以某部一连连长周大勇为主要人物,描写了一大批解放军指战员的经过艰苦卓绝的战斗,终于取得全面的英勇故事。小说在叙事上显示出现实主义艺术初具规模:其一,情节跌宕起伏,紧张而富有戏剧性。其二,在紧急的战争氛围中刻画人物,通过行动来展现人物性格。其三,对暴力的纪实性呈现。这部小说可能是最早描写血淋淋的战争暴力的场面的长篇小说。
  在五十年代中期,虽然国家面临艰巨的革命和建设任务,也面临比较的严峻的国际形势。国民经济的增长势头保持良好,对工商业私营资本的改造也顺利完成,党牢牢控制了一切经济与政治命脉。由于开足宣传机器,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口号激动人心,党和人民信心十足,迎接一个又一个的社会主义革命与建设的高潮。在这种形势下,那些反映战争的小说就显得尤为受欢迎。
  文学不只是时代精神的反映,也是时代精神的塑造。在五十年代,人们需要战争小说,体验那种巨大的场面,那些残酷,那些杀戮的场面。体验那些巨大狂喜,那些伟大的难以置信的胜利。1957年,《红日》又一次再现了战争的宏大情景,展现了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神勇无敌,显示了人民的正义必定战胜反动势力的历史规律,这正是这个时代需要的精神力量。这些都显示出这部作品在表现战争生活时,更富有层次感。

  第三节 历史的奇迹化:革命传奇与英雄主义:
  50年代的中国社会主义革命是一个激情洋溢的年代,人们渴望一个又一个奇迹在一夜之间诞生。社会主义革命文学对战争年代的表现,正是对现实心理的一种提炼与催化。那些艰难困苦已经腿尽了它的悲性性原色,存留下来的只是英勇与信心。把战争经历作为现实经验的精神指南,或者作为经验主义的注脚。那些宏大场面真是美好,它们使历史重新复活,并且获得了更加典型集中的形象。历史是属于胜利者的,历史因此变得无比壮丽。50年代的社会主义革命与建设需要这样的历史,文学做到了,及时送上现实投射的历史形象,华美壮丽,场面宏伟,声势浩大。两结合的创作方法也应运而生。
  1957年9月,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长篇小说《林海雪源》,这部小说以其传奇般的故事,生动的情节,活泼鲜明的人物形象,迅速受到广大人民群众的欢迎。这部小说显示了社会主义革命文学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这个阶段虽然不是什么艺术上达到更高更完美的境界,但透示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革命文学的“早熟性”。所谓“早熟性”,也就是这种这种文学在其艺术规范内较早地达到自身的限度。从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角度来看,这部小说已经非常成熟,也就是说,它达到到理想化的极限。其一,矛盾对立的法则。其二、必胜的法则。其三、英雄主义为中心的原则。其四、绝对快乐原则。其五,更加细腻的情感与心理表现。在革命文学作品中,李英儒的《野火春风斗古城》显得有所不同,它笔下的人物与生活出现了更多的可能性。小说叙事在紧张惊险的情节推进中,始终有一种和缓而温馨的情调。

  第四节 历史化的叙事与文学的品质
  1957年,梁斌的《红旗谱》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它所建构的那种革命历史观念、那种叙事法则,它的审美趣味,都标志着中国社会主义文学的高度。《红旗谱》或者梁斌是如何完成他的革命历史叙事的呢?
  在这样一个断裂的、自我起源的革命历史叙事中,我们确实看到其中包含的强烈的政治诉求,不容置疑的绝对真理在场。然而,我们还是可以设想,在主体隐匿的客观化历史建构中,是否说文学写作就不再有个人起作用的空隙呢?隐匿的主体是否可能从那些字词、从那些生活的质朴状态中透示出他的能动性呢?这牵涉到一个理论问题:那就是在革命化的写作中,是否只有历史叙事的客观化运动,而没有写作主体的痕迹?如何理解革命化写作中主体的位置和作用,以及字词的修辞所提示可能性呢?
  也就是在这个意义上,那些激进的革命写作,才与文学传统在最低限度上可以衔接上,才可以被文学共同体认可为文学。字词的记忆正在于它与现实生活保持习惯指涉关系,它使文学的那些修辞方式,那种表意形式得以存在。而个人记忆则是使文学作品的发生和存在具有创造性品格的根本依据。
  在这里,完整的革命历史建立在不完整的个人记忆基础上。在梁斌反复叙述的创作经验谈中,不断出现那些片断的乡土中国的往事,那些有着深挚情感的个人记忆。正是这些被称之为“生活”的东西,与革命历史并没有本质的联系。例如,那些生活细节,家庭伦理,婚姻情爱......等等,这些作为革命历史叙事的补充和佐料的成份,其实是小说叙事的血肉,它们支持那些革命故事得以存在和展开。革命确实要清除那些真实的个人生活,个人的记忆,然而,还是它们,给“革命”以一种具体的形象,给革命以一种可感知的可体验的存在方式。革命的命名并没有真正改变历史,但命名使革命获得自己想要的假象。
  文学的写作既具有历史的异化又具有历史的梦想。对于文学叙事来说,真实的历史在别处;而对于历史的自我建构来说,文学也在别处。这就是文学得以永久存在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