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聊斋志异》

  第一节 蒲松龄与《聊斋志异》的成书
   一、生平思想
   蒲松龄(1640-1715)字留仙,别号柳泉,山东淄川(今淄博市)人。他生活于由动乱到安定的清初。青年时代是寒门仕子,中年(40岁)以后父亲(弃仕经商)去世,兄弟离散,他自己又不会务农经商,使生活陷于困顿(几个孩子抢粥吃),只好受聘本地西铺村毕家为塾师。因东家待他很好,生活渐有改善,晚年子成,薄有田产,臻于小康。
   先生大半生锐意仕进,只在19岁时连中县、府、道三个第一,以后却连试不第,困于场屋。“可怜一世无成就,共做白头会上人。”为了重整旗鼓,做过半年县衙幕僚,余则闭守乡村,靠舌耕笔耘度日,其生活的主要内容是读书、教书、著书。所交多缙绅、名士。封建的文化教养、塾师的职位,使其思想比较保守,儒家的正统观念很浓,七十一岁时援例出贡,还要请求县令挂匾。但个人品质很正直,不事权贵,不搞歪门邪道的关系。从另一方面看,由于他对文化典籍的广泛涉猎,对民间文艺的浓厚兴趣和自身的实际感受,不使其世界观中带有与传统的封建道德观念大相径庭的因素,这就造成了薄松龄思想中严重的自我矛盾现象。
   二、蒲松龄的著述
   从文学上说,蒲松龄才华横溢,兴趣广泛,在创作上作过多方面的尝试、探索,著述颇多。诗、词、骈、散、杂论、婚丧嫁娶应时应景文字、无所不写。计有文四百余篇,诗九百余首,词一百余阕,杂著数种,戏三出,通俗俚曲十几种,而使他垂名于世的是一部文言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其中收短篇491篇。
   第二节 狐鬼世界的内涵
   《聊斋志异》,内容复杂,瑕瑜互见,客观地说,能代表本书精华的优秀作品不过二百多篇,总的看来,特别是就那些优秀的篇什所描写的现实人生图画和非现实的幻想景象来说,它触及了一些重要的社会问题,在暴露社会黑暗,鞭挞丑恶现象,或是在昭示现实中人的美好品格、情操和理想方面,都达到了新的历史高度。
   首先,揭露了官府黑暗,官贪吏虐,豪绅为富不仁的现实,展示了封建社会末期政治的腐败,国家机器衰朽的景象。如《席方平》、《促织》、《梦狼》、《红玉》诸篇,有的直指朝廷和皇帝,触及重大的政治问题,表现出了作者对现实的深刻认识。
   第二,对科举弊端的批判,其中多数篇章揭露了考官的昏庸和考试舞弊风。如《贾奉雉》、《司文郎》等,嘻笑怒骂,妙趣横生,辛辣之极,有些篇章揭露了科举制度对读书人的毒害。如《王子安》、《叶生》等,虽格调不同,或显示其可笑可卑,或显示其可怜可悲,但都开掘甚深。
   第三、赞美纯真的爱情,讴歌美好的心灵。书中描写爱情、婚姻、家庭生活的篇什最多,而其中最使读者感兴趣的是那些人间男子与狐鬼花妖之女相亲近,相爱恋,相婚配的故事。那些狐鬼花妖幻化的少女,虽性格各异,但大都秀外慧中,善良无私,不图富贵,不慕权贵,以才德取人,爱其所当爱者,且历经患难灾祸而不渝。她们来去自如、随心所欲,没有封建礼教戒规所造成的拘泥、矫情、虚伪、死气沉沉等弱点,这与本书中所写的现实社会的妇女迥异,与作者所信奉的道德观念大相径庭。在这里,作者陷入了不可自拔的矛盾境地。[①生活环境与艺术世界的矛盾;②对现实的认识与对理想的追求的矛盾。]
   总之,《聊斋志异》反映了中国封建社会后期一位正直的农村中下层知识分子对现实的体察、感受以及他的是非观和审美情趣。
   《聊斋》的主要精神是积极的,但由于作者的思想和时代局限,也存在着许多消极落后的东西:
   1、相信迷信,宣传因果报应、地狱轮回和宿命论思想。
   2、宣扬佛教色空观念,如《画壁》、《绩女》等。
   3、肯定封建伦理道德,鼓吹妇道、妇德、愚孝、贞节。如《珊瑚》中歌颂对凶暴的婆婆逆来顺受的“妇德”,《邵女》中肯定一夫多妻制下的嫡庶观念,《金姑夫》中对寡妇再嫁颇有微辞。
   4、以描写色情为佐料,有损作品的光辉
   
   第三节  《聊斋》对小说艺术的继承与创新
   
   《聊斋》继承和发展了六朝志怪小说和唐人传奇小说所形成的中国古代文言小说的艺术传统。鲁迅称之为:“用传奇法,而以志怪。”
   和六朝志怪相较,《聊斋》不是单纯地记录奇闻异事,而是借志怪传奇的形式和手法,充分发挥艺术创造中的想象和幻想的能动性,造奇设幻。这与六朝志怪有本质的不同,与唐人小说也有显著的差别。(鲁迅《小说旧闻钞》)引邹弢《三借庐笔谈》卷十云:“相传先生居乡里,落拓无偶,性尤怪僻,为村中童子师,食贫自给,不求于人。作此书时,每临晨,携一大磁罂,中贮苦茗,具谈巴菰一包,置行人大道旁,下陈芦衬,坐于上,烟茗置身畔。见行道者过,必强执与语,搜奇说异,随人所知,渴则饮以茗,或奉以烟,必令畅谈乃已。偶闻一事,归而粉事之。如是二十余寒暑......”按《聊斋》作于留仙生计极蹇时,及初设帐授馆之十年间,无暇作此类调查研究工作,如不谬,亦落搜奇辑异之嫌。
   《聊斋》之志怪传奇,既不是为了显示作者博闻多识,也不是要“发明神道之不诬”,而是借以表现作者的现实感受和认识,表达作者对部分生活理想的追求,以“成孤愤之书。”
   《聊斋》之选奇设幻,是以现实生活为基础的。鬼狐的世界是现实社会的折光、延伸,离奇的情节是现实感受和爱憎的升华,其中包孕着和曲折地反映着现实社会的人情世态。
   因此,可以说《聊斋》是表现作家主观认识的艺术,而不是再现客观世界的艺术。
   具体地说,《聊斋》具有以下几个特点:
   1、注意人物形象的个性化和多样化。现实世界的多样化决定了人物性格的多样化,而物的自然属性与人的社会属性的和谐统一及个性化的人物语言又往往突出了人物的不同性格。
   2、善于、精于、巧于编织故事,形成曲折离奇的情节,造出引人入胜的竟界。“处处为惊魂骇魄之文,却笔笔作流风回云之势”,大起大落,有如瀑布飞泉,惊心动魄,扣人心弦。
   3、善于写景状物以烘托人物性格。如《婴宁》。
   4语言精练,词汇丰富,句法多变。作者在创造性地运用古代文学语言的同时,适当吸收提炼了当代口语方言,在单行奇句中,间用骈词俪语,错落有致,典雅工丽,增强了作品语言的生动性,形象性和表现力。(见《聊斋选》88页《红玉》开头一段,又《邵女》中媒婆与邵妻对话,见《聊斋选》391页倒数第四行)。
   《聊斋》选讲:席方平
   作品《席方平》魂入冥府,为父伸冤所经历的痛苦遭遇。揭露了地主恶霸、狱役、城隍、郡司、直到冥府最高统治者冥王,串通一气,狼狈为奸,残害无辜人民的罪行。在那里,公理被阉割,正义被强奸,有的只是拜金主义。正如二郎神所判:“金光盖地,因使闫摩殿上尽是阴霾;铜臭熏天,遂教枉死城中全无日月。”这正是人间封建社会的真实写照。
   在艺术上,本篇也是《聊斋》中的上乘之作。
   首先,塑造了一个无所畏惧,不屈不挠的复仇者的形象。席方平为了替屈死的父亲伸冤报仇,魂入冥府,层层上告,他不畏强暴,敢于一次次忍受杖笞、火床、锯解等酷刑,他不贪富贵,断然拒绝城隍、郡司、冥王许诺的千金之产、期颐之寿,面对贪官污吏,酷刑不能摧其志,利诱不能动其情。即使在火床上被烙烤得“骨肉焦黑、苦不得死”,但只要“大冤未伸,寸心不死”,就坚持“必讼”,后来虽转世再生,但因大仇未报,贪官酷吏未受到惩罚,所以“愤啼不乳,三日遂殇,魂摇摇不忘灌口”。直到贪暴酷虐的冥王,贪赃枉法的城隍、郡司、为虎作伥的隶役和为富不仁、狡诈狠毒的羊某被惩处以后,方才罢休。席方平的性格,体现了被压迫人民的斗争意志。
   其次,想象奇特,情节曲折。本篇故事本身并不复杂。但在作家笔下,却一波三折,奇景迭出。生人赴冥鸣冤,本作奇想,阴司治狱,一如阳世,乃平中见奇;火床、锯解,以奇显酷;分解之身,竟不丧生,推全复合,尚能行走,一条表彰孝行的丝带,使解体之伤痛顿消,更是奇中之奇。其情节之曲折,先是成功地运用了“三迭法”,第一次告于城隍,不意被贿赂染黑了心的城隍驳回;第二次告到郡司,“迟至半月,始得质理”,郡司干脆利落,将案子批回了原单位,这就必定导致“备受械梏”。席方平不服,第三次上告到冥王那里,冥王立拘质对,表面看来,雷厉风行,似乎沉冤可望招雪,不料羊某于王前各有函进,二次升堂,不容置词,命笞二十,席不得不提出抗议,然愈是抗议,刑罚愈是残酷。即使如此,席也未被制服。但他在毒刑折磨下,看清了阴曹之暗昧尤甚于阳间的现实,变得聪明起来,开始讲究策略,终于上诉到二郎神那里,惩奸雪恨,报了冤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