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明初的戏曲作家们

  明初剧坛的特点──杂剧的鼎盛──皇家的剧曲──戏文的再度投入民间的暗隅──成化以后南戏的抬头──明初的杂剧作家们:贾仲明、谷子敬、刘东生等──伟大作家朱有敦──他的作品──陈沂、王九思、康海等──明初的戏文:《荆》、《刘》、《拜》、《杀》四大传奇──丘的崛起──邵璨的《香囊记》──沈采与姚茂良、苏复之、王济、沈寿卿等──徐霖、崔时佩等──无名氏所作的诸戏文

  ○一

  所谓明初,总要包罗到昆腔未产生的弘、正以前的剧坛;即是包罗着明代的前半叶的剧坛。在这一百五十年的戏曲史里,有几点是可以注意的。第一,杂剧已从民间而登上帝王的剧场。许多亲王们都是爱好戏剧的。周宪王和宁献王且自己献身于作者之林。永乐帝在燕邸开府时,也招来着戏曲作家们,若贾仲明,汤舜民等而加以宠遇。相传明初亲王之藩,必以戏曲一千余本赐之。这虽未必可靠,但那时的盛况,却确是空前的。这可证明杂剧是并未随了蒙古帝国的衰亡而衰亡的。但到了弘、正之际,杂剧的气焰却渐渐的低落了。作者渐见寥落,演唱者也渐渐的少了。特别在中国南部,南音的传奇,几攫去了杂剧的地盘的全部。这也是必然的盛衰之途径:一天天和皇帝接近,而成为他们的专用的乐部,自然便也一天天的和民间相远,而失去其雄厚的根据地以至于消亡了。第二,叶子奇以为“其后无朝南戏盛行。及当乱,北院本特盛,南戏遂绝。”这话或有几分可信。祝允明《猥谈》谓:“数十年来南戏旧行,所为更是无端。”是南戏的盛行,在明代不过是景泰、成化以后事耳。但即在在这时以前,南戏也并未真的“绝”迹;她不过是再度退守到民间的暗隅里去,不曾去和杂剧争皇家乐队的地位。永乐的大臣们编纂《永乐大典》时,也曾给南戏以和杂剧同等的地位,所收入戏文有三十三本之多。但在实际的皇家的剧场上,那时恐不会有南戏出现过的。她是那样的富于地方性,确是不大适宜于攀登到北京的及其他中国北部的剧场上的。所以,她仍在南方潜伏的滋 长着;恰好和这时杂剧的跳梁,成一个绝好的对照。但她的作家们,却也并不落寞。徐渭《南词叙录》所载明代戏文,自李景云的《崔莺莺西厢记》以下,凡有四十八本,大概都是这时代的产品。及丘、邵璨、徐霖、沈采诸人出,南戏更大行于世,渐取得杂剧的地位而代之。武宗(正德)大约便是很欣赏南戏的一人。第三,杂剧在这时代。早已有了很周密的韵书、曲谱。按谱填词,规律至严;唱者也不容丝毫假借。但南戏则到这时为止,尚不曾有过什么有规则的曲谱。方音俗唱,各地不同。故尝被称为乱弹。因此,在南戏的本身,其各地方的腔调,也常在彼此排挤,彼此竞争之中,不像杂剧之早已“定于一尊”。这恰像北部方言统一已久,而南方土白,至今犹各不相通。第四,这时代的剧场,据我推测,南北是很歧异的。南部的各地,有着不同的方音的唱词。──也许大都市像金陵、杭州、松江还不免时时留恋着北剧的余晖。在北方,则似仍是弥漫着杂剧的势力。

  ○二

  先讲这时代的杂剧作家们。在贾仲明《续录鬼簿》里,记载元末明初的作家不少。贾仲明的时代,恰好上接至正,下达永乐。他所记的至少有六十年史迹。贾仲明,山东人。善吟咏,尤精于乐章隐语。永乐为燕王时,他和汤舜民、杨景贤皆甚受宠遇。后徙居兰陵。他自号云水散人。所作杂剧凡十四种,今存者有:《荆楚臣重对玉梳记》、《铁拐李度金童玉女》、《萧淑兰情寄菩萨蛮》(均见《元曲选》)和《吕洞宾桃柳升仙梦》(见《古名家杂剧》,但未得读)等四种。《萧淑兰》写一位大胆的处女向她哥哥的友人调情的故事,其描状是很活泼的。我们在杂剧里还不曾见到过像萧淑兰那样大胆的女性。

  同时有汪元亨、谷子敬、丁夫、朱经、金文质、汤舜民、李唐宾、陈伯将、刘东生诸人,皆写作杂剧,惟存在者少。汪元亨,饶州人,元时为浙江省掾。后徙剧常熟,所作杂剧三种,今存《刘晨阮肇桃源洞》一种。(《太和正音谱》作王子一,未知孰是。)谷子敬,金陵人,枢密院掾史。他通医,明《周易》。所作杂剧五种,今存《吕洞宾三度城南柳》一种。这剧并没有好处,但流传极盛,很可怪。丁野夫,西域人,家于钱塘。朱经字仲宜,陇人,元末为浙江省考试官,因也侨居吴山之下。金文质,湖州人,汤舜民名咸,象山人,号菊庄,曾补本县吏。后见知于永乐。陈伯将,无锡人,元进士,累官至中书参知政事。他们所作,今皆只字不存。

  李唐宾,广陵人,号玉壶道人,官淮南省宣使。所作的杂剧,今存《李云英风送梧桐叶》一种(《元曲选》作无名氏)。刘东生名兑,曾作《月下老定世间配耦》,贾仲 明以为“极为骈丽,传诵人口”。但今不存。今存的《娇红记》,凡二卷,却是一部伟作。《娇红记》本于元清江宋梅洞所作之同名的小说。小说本是一篇名作,剧本则更宛回周折,把申生和娇娘的恋爱的过程,写得极为深切。和崔、张的爱恋,别有不同的气氛。又能杨文奎,《太和正音谱》评其词“如匡庐叠翠”,当亦为明初人。所作有《翠红乡儿女两团圆》等四种(《翠红乡》有《元曲选》本)。

  《太和正音谱》的编者朱权(宁献王),为朱元璋第十六子。洪武间就封大宁,永乐时改封南昌,他自号瞿仙、涵虚子、丹丘先生,所作杂剧凡十二种,惜今不存一种。

  朱有敦(周宪王)为周定王长子。洪熙元年袭封,景泰三年死(1377~1452)。他所作杂剧,总名为《诚斋乐府》。《列朝诗集》谓诚斋所作,“音律谐美,流传内府,至今中原弦索多用之。”李梦阳《汴中元宵》绝句曰:“中山孺子倚新妆、赵女姬总擅场。齐唱宪王新乐府,金梁桥外月如霜。”在朱氏诸王里,他诚是一位才华绝代的作家。他的杂剧,今存者凡三十一种,大约便是他所作的全数(《百川书志》著录诚斋剧三十一本,其名目与今存者正同)。诚是古今作家曲所未有之好运。他著作的时代,据他自己做的各剧的序,(这些序,《奢摩他室贡丛》本十佚其九;北平图书馆藏本有之)。最早的一本为《张天师明断辰勾月》,作于永乐二年。其后永乐四年作《甄月娥春风庆朔堂》,六年作《惠禅师三度小桃红》及《神后山秋得驺虞》,十四年作《关云长义勇辞金》,二十年作《李妙清花里悟真如》。宣德四年作《群仙庆寿蟠桃会》,宣德五年作《洛阳风月牡丹仙》,宣德六年作《天香圃牡丹品》及《美姻缘风月桃源景》,七年作《瑶池会人仙庆寿》及《孟浩然踏雪寻梅》。宣德八年,所作最多,殆为他戏曲生涯的顶点:《紫阳仙三度常椿寿》、《刘盼春守志香囊怨》、《赵贞姬身后团圆梦》、《黑旋风仗义疏财》及《豹子和尚自还俗》,这年所作凡五本宣德九年作《清河县断母大贤》、《东华仙三度十长生》及《十美人庆赏牡丹园》,十年作《吕洞宾花月神仙会》。正统四年则为其写剧的最后的一年,所作有《河嵩神灵芝庆寿》及《南极星度脱海棠仙》。他的戏曲家的生活殆告终于这六十一岁的高龄的一年上吧?然这时离他的死亡尚有十四年;在最后的那十四年似乎是不会绝笔不写的。尚有《李亚仙花酒曲江池》、《宣平巷刘金儿复落倡》、《兰红叶从良烟花梦》等七本,序上未署年月,也许其中会有几本是晚年之作。无论如何,这位老寿的作家,其写剧的年代至少是有四十年以上的。像他那样作剧年代犁然可考的,在元、明戏曲史里殆也是唯一的特例。但他所作虽多,无聊的作品却也不少。什么《得驺虞》、《蟠桃会》、《八仙庆寿》、《牡丹仙》、《牡丹品》、《牡丹园》、《灵芝庆寿》、《海棠仙》等等都是应景的,或颂扬的皇家适用之剧本。虽然写得很工巧,布置得很有趣,却是无灵魂的乐西。其他仙佛剧,像《三度小桃红》、《三度常椿寿》、《三度十长生》和《半夜朝元》等,左右也脱不了马致远、谷子敬等《三醉岳阳楼》、《三度城南柳》的圈套。有敦的最好的剧本却在彼而不在此。宣德八年所作的《香囊怨》、《团圆梦》、《仗义疏财》、《豹子和尚》四剧,代表他两方面的大成功:英雄剧的壮烈和恋爱剧的细腻。《关云长义勇辞金》虽作于此时之前,却堪和关汉卿的《单刀会》并美,能充分的表现出那位大英雄的忠勇的气概。《仗义疏财》的描写李逵也很出色当行。《豹子和尚》的重要,尤在其上。《豹子和尚》写鲁智深因过被宋江所责,愤而下山,再做和尚去。江思之,差了李山儿和去劝他回寨。他不回去。又差他妻和子去劝他,他也不回。最后,着他母亲去劝,也无用。还是叫两个小娄罗装做客人,向他母亲索债,打了她,智深大怒,才抛下了做和尚的面目,动手厮打。宋江恰遇到这,说道:“兄弟休打,破了斋素也”。智深只好还俗,再上梁山去。这剧写智深处处脱离不了暴烈的本性,却又处处想到自己现在是和尚,不该那样。他以宗教的信仰,尽力制止着人性的热情。但终于罅漏百出,不得不脱下袈裟,回去做山大王。人性是那么的顽强在作祟着!

  〔金蕉叶〕(末唱)是谁将草户柴门叩久?(末做开门科,唱)原来是稚子山妻问侯。

  (旦云)你来了半年多了,你的孩儿也会走了。

  (末唱)惭愧波孩儿会走。安乐么慈亲皓首?

  (旦云)你的母亲好,只是想你,如今老了。(末做哭科)

  (旦云)兀的你这贼孩子也每日想你。从你来了,我是个妇人家,无处寻饭吃。你这等狠心肠,去了我不顾妻子了!

  (末抱徕儿,末唱)〔小桃红〕把孩儿搂抱着泪凝眸,问别来抛闪的山妻瘦。(末用手摸两摸头了云)我又忘计出家了也。婆婆,你靠后,休扯我。(末放下徕推与旦了。末唱)我已自世事尘缘尽参透。(末云)问讯。(末唱)便合休。

  (旦云)你不回去,家里少柴无米,房子又漏了,教我怎生过日子?

  (末唱)不管你少柴无米房儿漏。(旦向前扯住。末唱)你休将咱领揪,莫牵咱衫袖,休想道劝的我肯回头!

  (旦云)你不回去时,留下你这贼孩子。你教的他会做贼子,送还我,养活我。(旦推徕与末)

  (末云)我不教他。你送与宋江哥哥教他去。

  有敦的《香囊怨》和《团圆梦》都是写当时的实事。《团圆梦》写钱锁儿和一女子名赵官保的,曾指腹为亲。后来销儿家贫穷,赵家要悔亲。官保执意不从,遂嫁了锁儿。过了不久。锁儿被官中唤去做军,到口北操练。有爿舍的,看上了官保,要娶她去。也坚决的回绝了媒婆。后来,锁儿在口北病死。官保闻耗,也自缢而亡。上帝以其贞义,赐号贞姬,在天上与夫团圆。《香囊怨》写妓女刘盼春与周恭两情相恋。恭父性严,他被拘管得紧。有一天,二人遇到了,恭给盼春一封信,一首小词。她保藏于荷包香囊内。后来,她母亲逼她另嫁一人。她不愿意,自缢而死。火葬时,却寻见她的香囊儿不曾烧化。囊内书词依然存在。周恭大哭,赎了骨殖来葬了。这两剧都写得异常的缠绵悱恻。《李亚仙诗酒曲江池》一剧,也写得很有声色,和《石君宝》同名的一剧足称“异曲同工”。但最好的要算《刘金儿复落倡》。这剧和一般恋爱剧的气韵全然不同,写的不是贞姬,不是烈女,也不是义妓,却是一个爱奢华,喜风流的荡妇。她是一个乐籍的妇女,却背夫出逃。连嫁了好几次,俱不得意。终于再作倡妇。和关汉卿《救风尘》有些相类,且也同样的写得很深刻。

  有敦的他剧,未必皆为第一流的名剧,但在戏曲史却是那么重要!有许多元、明之际的宫庭应用的剧本,都已泯灭无存,却赖了有敦的诸剧,见到其若干面目。又在散文的对话上,这三十余剧也是极可重视的。明人所刊元剧,对话大都伪作。有敦诸剧的对话才是明初的本色;她们是那么的富于活泼、生动的气氛!和《元曲选》的说白一对读,立刻便可见出臧氏的增订的伎俩是那么庸庸无奇。又,在有敦《乔断鬼》剧里,有一段医生的说白:

  (净做看脉科)小舍人,小舍人,你个父亲害则个病,哑弗是伤寒,哑弗是伤热,是一口气呢,气则个肚,肚痛放则个胖,日轻夜重呢。舍人放则个心。小人用一服药,是木香流气饮。吃了个药,便好了呢。(末云)这个太医是南人,到说的是。

  这一段南方的方言,大约要算是现在所知道的见之于文籍上的最早的东西了。

  嘉靖刊的《杂剧十段锦》,中有八剧是有敦所作。尚有《汉相如献赋题桥》,《善知识苦海回头》二剧,从前颇疑也是他的著作。但近读周晖的《金陵琐事》(卷二)云:“陈鲁南有《善知识苦海回头记》行于世。”又松泽老泉《汇剧书目外集记》《四大史杂剧》目录,亦云:

  《善知识苦海回头记》 明陈石亭著按陈鲁南名沂,一字石亭,上元人,自号小坡。正德进士。官太仆寺卿。是《苦海回头》剧之为他作无疑。《献赋题桥》则未知所出。其作者当也是这时期内的人物。《苦海回头》写宋胡仲渊为丁谓所谮,贬窜雷州。过了一年,幸得招还。而他百念已灰,径投黄龙禅师处出家,得成正果。最后一折多禅语,与前面之多愤慨语颇不称。

  和陈沂同时而作杂剧者,有王九思、康海、陈铎等数人。陈铎字大声,别字秋碧,邳州人。以作散套有名。杂剧有《花月妓双偷纳锦郎》等二本,惜并不存。康海字德涵,号对山,武功人。弘治十五年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正德中,以与刘瑾交往,落职。他了曾作《东郭先生误救中山狼》一剧,论者以他为有所指。李梦阳初为刘瑾所恶,系诏狱。出片纸求救于他。他乃往谒瑾。瑾以得交海为荣,遂因其言释梦阳。及瑾败,海乃坐此削职为民。梦阳于时却不一援手。故相传他作此剧乃以讥梦阳。观剧末有:“俺只索含悲忍气,从今后见机莫痴。呀,把这负心的中山狼做傍州例。”悻悻之意犹在。此说或不无几分可靠。但中山狼的故事,实为世界民间传说里流行最广的负恩的禽兽系之一型。其故事的本身已是很可怡悦的;加之以海的慷慨激昂的辞语,此剧遂成为明代最有风趣的剧本之一。海罢官三十年,惟以制曲为事。殁后,遗囊萧然,大小鼓却有三百副。

  王九思亦作《中山狼院本》一种,却只有一折。杂剧转变之机,于此时已可窥见。九思与康海为好友,亦以交刘瑾失败,作此或有同感。九思字敬夫,号陂,县人。弘治丙辰进士。授检讨。以交瑾,得遽升高位。不久,瑾败。降寿州同知,勒致仕。他和康海俱以作曲得盛名。尝以厚赀募国工,杜门学唱数年,尽其技乃出。其所作,评者以比关汉卿、马致远。他的杂剧,尚有《杜子美沽酒游春》一本,也充满了愤激不平之气:“三三两两厮搬弄,管什么皂白青红,把一个商伯夷,生狃做虞四凶。兀的不笑杀了懵懂,怒杀了天公!……自古道聪明的却贫穷,昏子迷做三公……因此上……甘心儿不听景阳钟。”

  从朱有敦到陈沂、王九思诸人,中间相隔凡六七十余年,而作者寥寥如此,所作更寥寥如彼,杂剧的运命的没落,诚足悲叹。

  ○三

  明初的南戏名目,最可靠的记载为徐渭的《南词叙录》。渭所录凡四十八本,但并非其全部。成化、弘治以后,作者尤伙。渭所见似尚未及其半。今日珍籍渐次出现,论述本节,颇具有特殊的新鲜的趣味。

  明初的四大传奇为《荆钗记》、《刘知远》、《拜月亭》及《杀狗记》。但徐渭《南词叙录》则置《拜月亭》、《刘知远》及《杀狗劝夫》于《宋元旧篇》之中。关于《荆钗记》,则他在著录李景云所编的一本外,《宋元旧篇》里也并有《王十朋荆钗记》一本。是《荆》、《刘》、《拜》、《杀》的来历,决非源自明初可知。惟明初人把这几本著名的传奇加以润改,别成新本,则是很可能的。像徐时敏《五福记》自序说:“今岁改《孙郎埋犬传》,笔研精良,因成此编。”(《曲海总目提要》引),而《刘知远白兔记》今亦有截然不同的二本。此可知明代改作传奇者的伙多。今姑将这四种放在这里讲。

  《荆钗记》,《曲品》作柯丹丘撰,《百川书志》无作者姓名,但王国维氏则以为宁献王朱权作。权自号丹丘先生,故《曲品》遂误作柯丹丘。《荆钗》写王十朋、钱玉莲事,“以真切之调,写真切之情;情文相生,最不易及。”十朋少年时,家贫好学,聘钱玉莲时,乃以荆钗作为聘礼。后因赴考相别。奸人孙汝权谬传十朋别娶,逼玉莲改嫁给他。她不从,投江自杀。为钱安抚所救。同时十朋中了状元后,也为万俟丞相所迫,欲妻以女。他也不从。乃调他为朝阳佥判。后更经若干波折,夫妻才重复团圆。其中写男义,女节,殊感人。尝观演十朋见母一出,不觉泪下。他见母而不见妻,母又不忍对子说出他妻的自杀的消息。那场面是那么样的严肃悲痛!相传,此传奇系宋时史浩门客造作以诬十朋及孙汝权的,盖用以报复汝权怂恿十朋弹劾史浩之举者(见《矩斋杂记》及《瓯江佚志》)。但这话似不甚可靠。汝权在剧中固为小人,十朋却被写得那么孝义,岂像是侮蔑他的。

  《拜月亭》,明人皆以为元施君美作。然《录鬼簿》不曾说他曾作过南戏;《曲品》也说:“亦无的据。”但其为元人作,当无可颖。写蒋世隆、王瑞兰的离合悲欢事,颇富天然本色的意趣。何元郎绝口称之,以为胜《琵琶》。但《拜月》佳处,似皆从关汉卿的《闺怨佳人拜月亭》剧中出。我们将他们对读,便可知。但其描写却也很宛曲动人,时有佳处。

  《杀狗记》,朱彝尊以为徐臣作臣字仲由,淳安人,洪武初,征秀才,至藩省辞归。然徐时敏则尝自言此剧为他所改作。明末冯梦龙也尝有所笔润。盖改作此记者不止一人二人而已。然改者虽经数手,原作的浑朴鄙野的气氛,却未除尽。像:

  〔清歌儿〕(旦)常言道,要知心事,但听他口中言语。不知员外怒着谁?从头至尾,说与奴家知会。

  〔桂枝香〕(生)贤妻听启,孙荣无理!他要赎毒药害我身躯,把我家私占取。险此儿中了,险些儿中了,牢笼巧计,院君,被我赶出门去。细思之,指望我遭毒手。我先将小计施。

  之是从冯氏改本抄录的,却还是那样的“明白如话”。萧德祥的杂剧《杀狗劝夫》便不是这样的村朴了。

  《白兔记》未知作者。今有二本。《六十种曲》本较为村俗,当最近本来面目。富春堂刊本,则已富丽堂皇,近晚明的作风,惜仅题“豫人敬所谢天佑校”,不知必作者究为何人。《白兔记》故事,来历甚古。金时已有《刘知远诸宫调》,叙刘知远赘于李家庄,不忿二舅的欺凌,出外从军。终以战功,官九州安抚使。他妻三娘,则在家受尽苦辛。她产下咬脐郎,托人送与知远。她自己却是挑水牵磨的受磨折。后十馀年,咬脐郎长大出猎。因逐白兔,方才见到他母亲。因此全家团圆。《六十种曲》本的第一出:是“〔满庭芳〕五代残唐,汉刘知远生时紫雾红光,李家庄上招赘做东床。二舅不容完聚,生巧计拆散鸳行。三娘受苦,产下咬脐郎。”富春堂本的开头,却是:“〔鹧鹕天〕桃花落尽鹧鹕啼,春到邻家蝶未知。世事只如春梦杳,几人能到白头时!歌《金缕》,碎玉卮,幕天席地是男儿。等闲好着看花眼,为听新声唱《竹枝》。”是那样的全然不同的气氛!

  在实际上,明初的传奇,殆皆为不知名者所作。丘崛起于景泰、天顺间,以当代的老师宿儒,创作传奇数种,始开了后来的风气。字仲深,琼州人。景泰五年进士。官至大学士。谥文庄(1418-1495)。著《琼台集》及《五伦全备忠教记》、《投笔记》、《举鼎记》、《罗囊记》传奇四种。他的诗笔,笨重无伦。此数剧皆不能博得好评。《曲品》列《投笔》及《五伦》于“曲品”之末,而指摘之道:“《投笔》,词平常,音不叶,俱以事佳而传耳。”又道:“《五伦》,大老巨笔,稍近腐。”王世贞也说:“《五伦全备》是文庄元老大儒之作,不免腐烂。”《五伦全备记》叙伍伦全、伦备兄弟一家忠孝节义事;其以“五伦全备”为名,显然是暗指着“五伦”俱备于一家的意思,正是亡是公、乌有先生的一流。故事似也全出于伪托。伍母以己子抵罪,终得感动问官,无罪俱释,盖取于关汉卿的《蝴蝶梦》。伦全兄弟争死于克汗之前一事,也大似元剧《赵礼让肥》克汗为他们兄弟所感动,乃入朝于中国。全、备遂因功皆晋爵为侯。《投笔记》写班超投笔从戎,远征西域,终得荣归事。《举鼎记》写秦穆公欲并诸国,举行斗宝会于临潼关。赖伍子胥举鼎,展雄助力,诸侯们始得脱归事。此三种今皆有传本。《投笔》写班超,气概凛凛,颇有生动之趣。《投笔空回》(第六出),《夷邦酹月》(第十五出)等等,尤为慷慨激昂,读之令人神往。固未可和《五伦全备》同以迂腐目之。《举鼎》的故事,虽极荒诞,其流传却是很广的。《列国志传》几以此为最活跃的故事中心。所写也还能传达出几分伍子胥的神勇来。《罗囊记》今不存,但在胡文焕《群音类选》里,尚存《相赠罗囊》、《春游锡山》、《刘公赏菊》及《罗囊重会》的四出,还勉强可见出其全剧的一斑。叙的是以一个罗囊为姻缘的线串之恋爱剧。“总桃源错认刘郎,岂桑林误将妻戏。有缘千里能相会,古语总来非伪。”

  但较丘更有影响于后来的剧坛者,却为邵璨。璨字文明,宜兴人(《曲品》则以他为常州人)。“常州邵给谏既属青琐名臣,乃习红牙曲技。调防近俚,局忌入酸。选声尽工,宜骚人之倾耳;采事尤正,亦嘉客所赏心。”徐渭云:“《香囊》乃宜兴老生员邵文明作。”是邵氏未尝为“给谏”。自梁辰鱼以下,到万历间沈、汤的出现为止,传奇的作风,殆皆受邵氏的影响而不可自拔。《艺苑卮言》谓“《香囊》雅而不动人。”他的影响便在“雅”字。他的《香囊》之成为后来传奇的楷式者,也便因其“雅”。《琵琶记》已渐扫《杀狗》、《白兔》的俚俗;但其真正的宣言去村野而就典雅者,却是《香囊记》开其端。《琵琶》尽多本色语,《香囊》才连说白也对仗工整起来。像:“〔排歌〕放达刘伶,风流阮宣,休夸草圣张颠,知章骑马似乘船,苏晋长斋绣佛前。”(第八出)“也曾说长安发卦,也曾向成都卖卜。先生那数邵雍,同辈尽欺郭璞。只凭四象三爻,便说休囚祸福……舌能翻高就低,语皆骈四俪六。”(第二十三出)徐渭谓:邵文明“习《诗经》,专学杜诗,遂以二书语句,匀入曲中,宾白亦是文语,又好用故事,作对子,最为害事。”正切中其病。璨此记自言是:“续取《五伦》新传,标记《紫香囊》。”在谈忠说孝一方面,确受了不少《五伦全备记》的指示。《香囊》叙宋时张九成以忤权奸,被完谪域处。身陷胡庭十年,不失臣节。后得王侍御舍生救友,方得脱离虎窟,昼锦荣归。剧中波涛起伏,结构甚佳。善于利用净、丑各角,多杂滑稽的串插,虽嫌不大严肃,却增加了不少生趣。

  沈练川和姚静山,《曲品》并列其所作于能品。练川名采,吴县人,静山名茂良,武康人。生平并不详。练川所作有《千金记》、《还带记》及《四节记》三种。《曲品》云:“沈练川名重五陵,才倾万斛;纪游适则逸趣寄于山水,表勋猷则热心畅于干戈。元老解颐而进卮,词豪扌丽指而搁笔。”今存《千金记》及《还带记》。《四节记》惜不存。《曲品》云:“一记分四截,是此始。”盖以后叶宪祖的《四艳》,车任远的《四梦》,顾大典的《风教编》等等,皆是规仿《四节》的。《千金记》写韩信事,当即《南词叙录》所著录的《韩信筑坛拜将》。钱遵王注《南词叙录》此本上云:“《追贤》一出乃元曲。”正和《曲品》的“韩信事佳,写得豪畅。内插用北剧”的话相合。此剧演作极盛,盖以其排场异常热闹。写项羽故事的《楚歌》、《别姬》数出,传唱者尤多。其凄凉悲壮处固不仅此。其上卷写韩信未达时的困厄重重,所如不合的情绪,也很动人。《还带记》叙裴度未遇时,穷苦不堪。卜者视其相当饿死。一日在香山一寺中,拾得玉带数条,即以还给原主。以此阴德,反得富贵荣华。后中进士,做宰相,平淮西,皆有赖于还带的一件事。未免过于重视因果报应之说。

  姚静山所作,《曲录》著录的有《双忠记》、《金丸记》及《精忠记》三本。但这个记载实不可靠。《曲品》云:“武康姚静山仅存一帙,惟睹《双忠》。笔能写义烈之刚肠,词亦达事态之悲愤。求人于古,足重于今。”静山所作盖只有《双忠》一帙。《金丸》、《精忠》都非他的作品。《曲录》盖误将《曲品》所著录的《金丸》、《精忠》等二剧,并《双忠》而连读了。《双忠记》极激昂慷慨之致,一洗戏文的靡弱。写张巡、许远困守孤城,城破,骂贼以死。殆后身为厉鬼,兴阴兵,助杀元凶。乱平,二人庙食千古。最后的张、许为厉鬼杀贼事,如果不增入,似乎气氛更可崇高些。中间,像第十三折写召募勇士事:“〔四连静〕逆胡狂殊猖獗,生民困颠越。募士远行师,终将破虏穴。裹创饮血卧霜月。一剑靖连尘,归来朝金阙!”其雄概不似岳飞的咏唱《满江红》么?《精忠记》写岳习破虏救国,而为秦桧所不容,卒定计于东窗之下,用“莫须有”三字杀了飞。飞死后成神,而桧和妻王氏不久亦死,却被打入地狱受无涯之罪。此记无作者姓名,而来历却极古。南宋的说话人,已有以敷衍《中兴名将传》为专业的。宋、元戏文中,有《秦桧东窗事犯》一本,元杂剧亦有《秦太师东窗事犯》一本。《南词叙录》于著录那本宋、元戏文以外,于“本朝”之下,又有《岳飞东窗事犯》一本,下注“用礼重编。”此《精忠记》也许便是用礼重编的一本。(富春堂刊本的《岳飞破虏东窗记》与《六十种曲》本的《精忠记》大部相同,当即系一书。《六十种曲》本似经改编。)《金丸记》作者也无姓名。《曲品》云:“元有《抱妆盒》剧。此词出在成化年。曾感动宫闱。内有佳处可观。”近来流行的《狸猫换太子》时剧,即起源于此。宋帝无嗣,李宸记有孕生子,乃为刘妃所抵换。后太子即位,事大白,乃迎母归宫。其中《盒隐潜龙》、《拷问前情》等出,文辞虽有窃元剧处,情节却很曲折可观。(用礼疑即周礼,即周静轩。)

  苏复之的《金印记》和王济的《连环记》,同被《曲品》列于“妙品”中,至今尚演唱不衰。苏复之的生平里居俱未知。《玉夏斋传奇十种》本,题作《金印合纵记》,一名《黑貂裘》,下写“西湖高一苇订正。”此高氏订正本究竟与原本的面目相差得多少,惜未得他本一细校,无从知道。苏秦刺股事,本能感动一般失意的人。故《曲品》云:“写世态炎凉曲尽,真足令人感喟发愤。近俚处具见古态。”

  王济字雨舟,浙江乌镇人,官横州通判。所作《连环记》,散出常见于剧场,原本近始被发见(惜仍缺佚一部分)。《曲品》云:“词多佳句,事亦可喜。”吕布、貂蝉事,元剧有《连环计》。雨舟此作更以细针密缝的工夫,曲曲传达出这三国故事中最错综动人的一则,其流行遂远在《古城记》等其他三国传奇之上。

  沈寿卿名受先,时剧未详。《曲录》著录著所作四本:《银瓶记》、《三元记》、《龙泉记》及《娇红记》。《曲品》仅以后三本为受先作,《银瓶记》则未著作者姓氏。今存《三元记》一本。按《南词叙录》载《商辂三元记》及《冯京三元记》,皆明初人作。《曲品》云:“冯商还妾一事尽有致。”则受先所作乃《冯京三元记》。徐渭评此记多市井语。《曲品》也说:“沈寿卿蔚以名流,雄乎老学。语或嫌于凑插,事每近于迂拘。然吴优多肯演行,吾辈亦不厌弄。”记写贾人冯商,四十无子,妻劝纳妾。他买得一妾,其父张公,盖以析运偿官而货女者。商慨然以女还之,不取原聘。以此,天赐佳儿,少年时高捷三元。“〔桂枝香〕听他哀情凄惨,使我勃然色变。你双亲衰老无儿,何忍把你天伦离间。小娘子不须泪涟,不须泪涟,把你送归庭院。”“〔唐多令〕一见好心惊,还疑梦里形。”所谓“市井语”,或即指这些。

  当正德的时候,为南京曲坛的祭酒者有陈铎和徐霖,铎有大名,霖则今人罕知之。周晖《金陵琐事》云:“徐霖少年数游狭斜。所填南北词,大有才情,语语入律。娼家皆崇奉之。吴中文征明题画寄徐,有句云:‘乐府新传桃叶渡,彩毫遍写薛涛笺’。乃实录也。武宗南狩时,伶人臧贤荐之于上,令填新曲,武宗极喜之。余所见戏文《绣襦》、《三元》《梅花》、《留鞋》、《枕中》、《种爪》、《两团圆》数种行于世。”又云:“武宗屡命以官,辞而不拜。中更事变,拂衣遂初。既归而名益震,词翰益奇。又几二十年竟以隐终。”霖字髯仙,应天人。今所传《绣襦记》,《曲品》归于“作者姓名有无可考”者之列。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则以为薛近兖作,不知何所据。因《曲品》有“尝闻《玉》出而曲中无宿客,及此记出而客复来”语,更造作妓女们其馈金求近兖作此记以雪其事的一个故事。像那么伟大的一部名著《绣襦记》,当不会有第二部的。髯仙以作曲名,我们似宜相信周晖的记载把此剧归还给他。《绣襦》实为罕见的臣作,艳而不流于腻,质而不入于野,正是恰到浓淡深浅的好处。这里并没有刀兵逃亡之事,只是反反覆覆的写痴儿少女的恋与遭遇,却是那样的动人。触手有若天鹅绒的温软,入目有若蜀锦的斑斓炫人。像《鬻卖来兴》、《慈母感念》、《襦护郎寒》、《剔目劝学》等出,皆为绝妙好辞,固不仅《莲花落》一歌,被评者叹为绝作。他的《三元记》,今未见。《商各三元记》有几出见于《摘锦奇音》、《玉谷调簧》诸书。但像“会同张三李四,去送商家小儿”云云,那样俚俗之语,却决不会出之于《绣襦记》作者的笔下的。故那部《三元记》恐怕不会是他做的。

  陈罴斋,未知里居,作《跃鲤记》。《南词叙录》载《姜诗得鲤》一本,当即此剧,姜诗孝母事,不过一般的“行孝”故事的老套,但其妻的被出而恋恋不舍,却写得极好。《芦林相会》叙那位弃妇之如何恳挚的陈情于故夫之前,任何人读了,都要为之感动泣下的。

  《南词叙录》“宋、元旧篇”中有《莺莺西厢记》一本,“本朝”下,又著录李景云编的《崔莺莺西厢记》一本。未知此李景云是否即“斗胆翻词”的李日华?(景云又编《王十朋荆钗记》。)日华的《西厢记》有“嘉靖万年春”语,似作于喜靖间。但《百川书志》却记录着:“海盐崔时佩编集,吴门李日华新增。凡三十八折。”此崔时佩的生存时代自当在嘉靖以前。(曾有人误以此李日华为万历时的李君实。君实尝自辨之。而陆采在他所作的《南西厢记》,他恣意的攻击着《李西厢》。故此李日华当然决不会即是万历时的李日华的。)

  徐时敏(《曲录》作时勉,误)作《五福记》,今存。叙徐勉之救溺还金,拒色行义诸事,终获厚报于天君,享种种福。他又尝改《孙郎埋伏传》。

  无名氏所作传奇,在明初是很多的。徐谓所载“本朝”戏文,十之七八无作者姓氏。此种传奇,散佚最易,而幸存于今者也还不少。《南词叙录》所著录者,如《玉箫两世姻缘》、《张良圯桥进履》及《高文举》等皆有全本存在。《玉箫两世姻缘》当即为《唐韦皋玉环记》,写韦皋及妓女玉箫的再世姻缘。其中所叙韦皋为张延赏婿,不为所重,又迫女改嫁等事,大似《刘知远白兔记》。而玉箫的病思及写真,似曾给《牡丹亭》和《燕子笺》的作者们以一个重要的暗示。此记排场紧张,文辞也极为本色,是这时代的第一流的作品。惜作者已无可考了。《张良圯桥进履》当即为《张子房赤松记》。张良事,宋、元话本里有《张子房慕道记》(见《清平山堂话本》)。《赤松记》后半或即本于彼。惟前半写子房散千金,求勇士,椎击始皇于博浪,因进履于圯桥,得黄石公书,遂成诛秦灭楚兴汉之功等事,气势殊为壮阔,恰和最后之功成身退,悠然逝去,成一黑白极分明的对照。其中插入子房妻妾事,似是狃于传奇中不得不有女性的习惯。《高文举》当即《高文举珍珠记》,写高文举因欠官银,求救助于王百万;百万以女金真妻之。后文举入京,一举状元及第。被丞相温阁所迫,不得已又娶其女金定。中因老苍头的挑拨,在王金真寻夫入京时,金定乃加以很酷刻的待遇。最后,文举、金真夫妇重得相会,温阁也罢官。剧情大似《琵琶记》,惟后半不同。温女远不若牛女之贤,故遂更生出许多惊波骇浪出来,增益全剧的紧张的气氛不少。又有《八不知犀合记》今有《陈贾调奸》、《夜宴失儿》二出,见于《群音类选》卷二十一,写的是唐伯亨因祸得福事,盖本之于元代戏文的《唐伯亨八不知音》。

  其他无名氏传奇,或改订前代戏文,或出自杜撰,或规模古剧的情节而加以变化,或为教坊所编,或为无名文士们的手笔,在这时代出现得不少。他们却又成为后来戏剧家们所写的诸传奇的张本,盖此时代在实际上乃为一个承前启后的一个时期。有许多见存的富春堂、文林阁、世德堂、继志斋以及闽南书肆的所刊的无名氏传奇,又见选于万历间诸戏曲选本的许多传奇,也都可疑为这个时代的产物。惟以其无甚确据,姑都留在下文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