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两位母亲

作者:刘海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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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家世显赫,父母均是当地的高官,从小享尽荣华富贵。而他,来自一个贫穷的小山村,从小没有了父亲,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大,然后节衣缩食地把他送进大学。然而这样两个身份迥然不同的年轻人相爱了,爱得那么纯洁和执著。大学毕业了,当所有的校园情侣都劳燕分飞时,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自己的一切,跟随她去了她的家乡,因为在那里,她的父母早已给她安排好了工作。
  她知道父母不会同意自己与他在一起,因为他们已经给她物色好了一个政府部门的公务员,并且极力地撮合他们。可是她没想到父母的态度会那样地坚决,尤其是母亲,当她把他领到他们面前时,母亲一脸的鄙夷,她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贫困农村出身的孩子的,而且,那时的他,放弃一切刚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根本没有自己的位置。
  本来他就对她阔太太般的母亲怀有敬畏,现在这位阔太太又对自己横眉冷对,使原本就寡言的他变得更加木讷、呆板,于是就愈加的不讨她老人家的欢心。可是无论她的父母对他如何冷漠,他都不计较,因为相比较起他对她的爱,他完全可以承受那样的白眼、冷言,甚至口水。他想为她家做点儿什么,也许她的父母会改变一点儿对他的印象,比如,去她家时带一点儿名贵的烟酒,给她的母亲买点儿高档的化妆品,或者,到她家帮忙干活儿,他有的是力气,拖地、擦窗,将一整袋大米扛上五楼。可是很快地,他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他看到她家的酒柜里摆满了外国名酒,他还听她说她母亲的一小瓶眼霜就两千多块。而且,他看到她的家里被两个保姆收拾得一尘不染,根本无需他插手。他知道凭他的能力,是无法取悦她的父母的,于是他所能做的就是加倍地对她好。他知道她也是不容易的,因为他,她每天要面对母亲的指责、谩骂和眼泪,在亲情和爱情之间做着艰难的选择。
  自始至终,她都与自己的母亲顽强地抵抗着。可是到了最后,坚持不住的却是他。也许是他觉得他们之间有着太大的距离,总之,他提出了分手。她是不同意的,她搬出了他们从前的约定,她历数他们吃过的苦,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他的心上。于是他说那好吧,然后他提出让她这个假期跟他回他的老家一趟。他想,也许她看到那里的贫穷与落后会同意与自己分手。
  火车、汽车、摩的,然后又步行两个多小时的山路,终于到了他大山深处的家。果然,她看到他的家后有些震惊,她完全没有想到他家会是这样穷,两间用黄土垒起的茅草房,屋里除了一铺炕和一张桌子以外没有任何家具。院子是用栅栏围起来的,散养着几只鸡。
  他带她见过了他的母亲,一个和蔼慈祥的农妇,有着山里人的质朴,穿着一件干净整洁的蓝褂子,那件蓝褂子显然是为了迎接她的到来才穿上的,因为上面的褶痕清晰可见。一见面,她就被他的母亲亲热地拉过手,手里被塞进两个热乎乎的煮鸡蛋。后来她听他说,他们家乡的风俗,在冬季,只有家里来了尊贵的客人,主人才会提前煮好鸡蛋,趁热放到客人手里让客人暖手。
   他的母亲有着洪亮的大嗓门,不住地夸她长得俊,还说山里风大,要她注意保暖,别着凉了。说了一会儿话,就开始吃饭了。他母亲不住地给她夹菜,说她太瘦,要多吃一些,炖的一只土鸡几乎一半都被夹到了她的碗里。
  晚饭后,他母亲手脚麻利地铺炕,说赶了一天路,一定乏了,要早一些休息才好。因为只有一铺炕,她和他的母亲睡在一起,他打地铺。炕被烧得热乎乎的,被和褥子都是刚晒过的,有着太阳的气息,她躺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第二天早晨,她感觉身体有些异样,天不亮就醒来了,原来是例假提前来了。她的例假向来都是很准的,这次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提前那么多天。她有些懊恼,幸亏包里还有上次没用完的卫生巾,于是她换上了干净的内裤和卫生巾。可是更令她懊恼的是,身下的褥子竟然被她弄脏了一大块。这时,他母亲也醒了,见她坐在那里发呆,就问她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她有些羞愧地说:阿姨,我把褥子弄脏了。他的母亲起床查看,然后就笑了,说:不打紧,不打紧。然后起身找来一块干净的被单铺在被弄脏了的褥子上,让她再睡一会儿,自己就下去做早饭了。
  再也躺不住,于是她就起来了,她不知道该怎样处理那床褥子,但是她要先把弄脏的内裤洗一洗,因为来的时候只拿了一条换洗的内裤,如果不赶紧洗出来,身上这条再弄脏就没得换了。
  她来到院子里,找到脸盆和水缸。初冬的早晨,水缸里已结了一层不算薄的冰。她刚要舀水,他的母亲出来了,问她是不是要洗脸,屋里暖瓶里有热水。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要洗一下内裤。他的母亲听了,走过来要拿下她手里的内裤,说:我来洗吧。她不让,红着脸推辞。他的母亲说:你现在不能碰冷水的,跟我你莫客气。她小声嗫嚅着:脏。他的母亲笑着从她手里夺过内裤,说道:自己的孩子,什么脏不脏的。然后拿水舀子捣碎水缸里的冰,舀出水洗了起来。那双结实的大手很快就将那条小内裤揉出一盆泡沫,她的心,充满了深深的感动。洗好后,他的母亲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说恐怕今天不会出太阳的,然后抱来一些松枝,在院子里点燃,仔细地烤起内裤来。不一会儿就烤干了,她接过还散发着松香的内裤,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泪水,有些呼之欲出的样子。
  第二天,他们便返回了她所在的城市。他问她:我家是不是很穷?她说是的。他又说:我们永远也无法做到门当户对,所以分手吧。她说: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她想:这次去他家,让自己收获了一种感动,而自己,要让这种感动来成全他们的爱情。于是她开始寻找适当的机会,她将那次进山所遭遇的一切,包括亲切的话语,热情的招待,温热的鸡蛋,尤其是,那冬日早晨里蹲在院子里洗内裤的背影和被燃烧的松枝映红的脸庞,一幕一幕地告诉了自己的母亲。在听完最后一个场景时,她的母亲不再说话,只是从此以后,对他不再反感,并且渐渐地,开始对他有了笑模样。一个月后,她的母亲让他留下来吃晚餐,在餐桌上,宣布同意他们的婚事。
  她和他雀跃地相拥,喜极而泣。
  在婚礼上,她看到自己的母亲握着他母亲的手,久久地没有放开。
  很久以后,她想,是他的母亲用自己的爱促成了他们的婚事。
  (冯国伟摘自《八小时以外》2008年第2期 图/郑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