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林中草莓

作者:刘湛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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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林中再也采摘不到草莓了。
  在树叶筛落的阳光斑点下。亚丽弯着腰注视着草丛。她折了一根树枝,撕去干涩的皮,她感到手中有树汁的清凉。
  摘草莓的季节已经过去了。草莓是属于夏天的。
  亚丽仍固执地用树枝拨弄着前行,眼睛期待着一个异常的闪光。
  这林中草莓——哪怕是一颗。对她来说,也是关系到一生命运的。
  昨天深夜,她躺在床上,对着窗外朦胧的月光,她和命运打了个赌。草莓象征着她的幸福。
  对一个17岁的农村姑娘,未来,视野中的幸福是很窄的。她妈妈就很幸福,她外公外婆虽然总是唠唠叨叨,也是很满足的样子,村子里的人也都显得很幸福,可是,倒霉的很,亚丽在高一时不知怎么爱上了诗。开始,她很快乐:她星期六从镇上回村。她体验到一种过去没感到过的美丽,更不用说这村子五里外的林子了。后来,她就莫名地忧郁起来。
  她一时搞不清自己。也许,是诗放大了视野,而放大了的视野就显露出空虚。
  外婆叼着烟袋数落着亚丽。妈妈说:“女大十八变嘛!管不了哪!”
  去年夏天,她又神采飞扬。她和同年级另一个班的男同学偷偷地互相喜欢了起来,她居然写出了一首爱情诗。
  她记得,她是夹在一本杂志中交给他的。再见面时她脸红了。她赶忙把还回的杂志塞进书包。那男同学说:“你没检查少了什么东西没有?”她一掠头发把话题岔开。
  那天,她和他到林中去采草莓。
  那些草莓,映在碧绿的草丛中,像一颗颗镶嵌的绚丽的珍珠。
  她感到一种诗的骚动。她一时判断不出,是闪光的草莓启开她灵气的瓶塞,还是身边发出男子汉气息的人。
  当黄昏随着雾气而弥漫时,当他们就要离开林子的最后瞬间,男同学终于吻了亚丽,确实只有一下,因为亚丽不许。
  他们相约毕业时再来摘草莓。
  但繁忙的复习功课、考大学使他们不知不觉遗忘了夏天。
  后来,命运作了另一种安排:男同学考取了一所名牌大学,亚丽却落了榜。
  距离开始淡化情感。三天前,男同学来了一封信,为新的环境和未来而异常兴奋,忘了提夏天草莓的事。
  但是,亚丽仍要到林子中去。草莓的季节已经过去了,这不妨碍她寻找。女孩子总比男孩子更倔强和坚贞。
  秋天的树林比夏天更斑斓美丽。亚丽更喜欢那琥珀色的树叶,不知为什么,她害怕红叶。
  小径忽隐忽现,林子上面有黄鹂的鸣叫。
  秋天的阳光依旧温暖,她不禁坐在铺有落叶的枯黄草地上。她不想再去找草莓了,只坐着,甚至躺下,望着稀疏的天空,听着私语的落叶。显然,此刻的大自然都在羡慕一个17岁的女性。
  亚丽觉得唇边滑出了几行好像是诗的语言:
  为什么林中的草莓
  到了秋天更使人追寻
  夏天在灿烂中被忘却
  正如在幸福中
  人们不注意幸福一样
  她不想再去组织诗句。也许,根本就不存在这些赋有文字形式的诗,这只是她一种朦胧的感觉。
  她漫无目标地扫视这成熟而又凋零的景色。
  一个奇迹发生了:就在一棵白桦树下,她看到了一颗半红半白的草莓。她欣喜地跳起来,跑过去趴在那颗草莓前。真的是新生出的草莓。啊,是哪一滴雨水和哪一束阳光把它孕育出来的呢?她匍匐着身子,像祈祷似的吻着那草莓。
  她决定不摘这颗草莓,而且不再来看它。让这一瞥留做她终生的记忆。
  亚丽到底是亚丽,她也无力冲破生活的氛围。现实终于取代了诗。她也拗不过妈妈的规劝。五年后她还是嫁人了。
  又过了很多年,亚丽的十七岁的女儿也亭亭玉立了。
  “妈妈,我爱上了诗。”
  亚丽“啊”了一声,像被人撞了什么隐私一样。当她镇静下来,她才为自己刚才的失态不安。她确实想不起来,诗是怎么回事了。她已和诗横亘着博物馆。
  亚丽望着女儿那甜甜而痴迷的样子,像猛地想起什么,说:
  “夏天了,你去那林子里采草莓吧!”
  女儿疑惑地望着妈妈。
  亚丽想起,那片林子十多年前就被砍掉了,变成了农田。
  (马翠摘自《寻找自己》图/巴巴熊)